伤年已陌

burning，

看看又是残冬过，满眼韶华一片春。
　　
　　春是绿的忠实追随，它把世间各处涂得皆是翠绿，不由人分辨的，水墨画卷。青草梦寒,未觉晓，满园尽是春意。
　　
　　春风又绿江南岸，可不是，这一茬一茬的春草刚露出了尖儿，便不由深浅地长开了去，逐那风的脚步，那付没心没肺的争抢劲儿，也不怕恼了春风。岸边的柳本是俯首垂眉的，倚着花香，一副楚楚可怜的柔弱相，风一来，便悉悉索索地抖颤起来，以为是怀春低泣呢，却不时扬起云袖，放开了嗓子，舞一段蝶韵，唱一曲阳春，好一位能歌善舞的女子，竟早已深谙这春的玄奥。
　　
　　且不管她是门前盼归，盼了多少日月星辰，或是长亭送晚，顿了几回足，又回了几回首，如今这情真切切的，总不输那些开口的没开口的痴心话儿。
　　
　　说到尽情处，莫负了好时光。偏又是那落絮无声，幽幽的，湿了情人的眼，浅尝一滴，且甘且涩，正合了这青春年华。
　　
　　怎么没有雨呢，是的，如何能没有？那些缠绵的春雨可不就润饰了万物，柔柔的，拂得一脸清新，只是不愿忆起罢。因它下在心头，时而淅淅沥沥，纠缠着惆怅，时而一泼儿浇得透心凉。可曾记得，那个雨天，那张白色小纸条，那株湿透了的丁香，似是淌着泪的你……
　　
　　同学，请问初中部怎么走。
　　
　　你手捧书本，只答了句不着边儿的细语，羞涩地说就在那边上。我仍问哪边，哪边，却见你低下头羞红了脸，不再言语径自离去。留着我在那儿，看着你匆匆而去的纤长身影，还有那条左右飘动的马尾辫子，愣神。当时我哪里晓得你是腾不出手指明，你竟是这般的柔弱，这般的羞怯。
　　
　　那时的日子可真是个悠悠，散漫。当然，散漫如我，你倒是积极向上的。我在球场摸爬滚打，你在课室专心致志。你总是一身白衣，安静得似只乖巧的小天鹅，我逃课游戏，斗殴，伤痕累累，回来却总见着你予我的课堂复抄笔录，得友如斯，夫复何求。
　　
　　负责这一大班子的老头总恼我，想来再正常不过，他却也恼你，当是因你我亲近之故。也罢了，于是我劝你好自为知，另寻良友，莫损形象之云云，几次三番实属真心，而你仅仅一莞尔，不予理会。
　　
　　近墨者黑，近你者白。一朵白色的丁香，静美如画。
　　
　　次年夏日，换了课室，换了班主任，我总算也换了付心思。竟学起你来，书本，笔记，还有带进课堂的两只耳。我厌文而喜理化，你则相反，偏偏成绩上你我一文一理各弱一项。
　　
　　你问我文为何物，尚不知文学，便说凡著作,文人均是宏篇巨论，满腹经纶样的，你听得神情向往。又问看何类书籍，我答小说，金戈铁马，稍感不厌恶。你却不以为然，觉得小说均是悲欢离合的，好不感人。
　　
　　我嗤之以鼻，若这般不讨喜，看之何用。你欲争辩，唇齿微启却又欲诉还休，便托起白嫩嫩的脸思考起来，形状着实可爱，另想起你一向柔弱骄虚，忍不住要拿你戏娱为林黛玉，并扶首装作病殃殃。想不到你生气了，当天竟不与我说话。
　　
　　还有一次，你一门理科考了九十九分，将近满分的成绩搏得我们的称赞。我极佩服你的算术头脑，内心替你高兴。
　　
　　你的好朋友，阿琴却讥我，堂堂男子汉，理术如此不争，枉费她倾力助你补习，愧疚不愧疚？我的脸一热，为保自尊，少不了争吵一番。阿琴得理不饶人，我抵不过她七嘴八舌如珠带炮，便往你身上扯。
　　
　　我说，我差个二十多分便罢了，其他最好的也差了十分有余，实在令人生疑，嘿嘿，该不会有诈之云云。惹得大家围观，阿琴定是维护你的，我本无心，实属胡搅胡谄，虽为你而恻恻，却是骑虎难下。
　　
　　结果把你气得哭了。看着你俯案抽泣，肩膀颤颤的，我不知所措。见过无数男儿泪，但见头回女儿泣。尽管而后嚅嚅不安地讨好你，你仍两天不理了我。
　　
　　你就是这样的人，人如其名，文文弱弱，从不与人争辩，他们说你高傲，孤僻，我和阿琴几个则深不以为然，我们不是一向无话不谈么，你不也总是乐于助我们几个么，还有其它人，你总是那么不厌其烦。阿琴也说其实你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儿，你默然同意，看，这可不就是林黛玉么？而我觉得你更是一朵结白的丁香，纯洁无暇，娇柔而坚韧。
　　
　　【那场雨】
　　
　　而后的时光漫漫如流，我好似没由来地变高了，自是相对于你的。
　　
　　因高我半个头你一直坐我身后，这回换我坐你之后了。可你不知从何时学会了掐人，惹恼了你便往我身上精瘦的皮肉轻轻一拧，虽不痛，可我还是假装受罚的，至今我仍困惑这到底是我愿意被拧还是略害了羞。
　　
　　不曾想，你还参与球场的事。想你平时一文文静静的女孩，这会儿跟个疯婆子似的，奔着球去什么也不顾。结果跌伤了脚还让我揉，他们就起哄让我背，其中阿琴叫得最大声，我哪儿敢呢，便搀着你离去，直到无甚大碍再骑车载着你回家。
　　
　　车尾架上，你轻轻地扶着我，我却是一刻也轻松不得，紧张地，汗流浃背。你可知道，在年级里，明眸皓齿的你是不枉我把你比作花儿的。
　　更不曾想，一好哥们也倾心于你，甚感为难。我对你虽未往那方面想，可你于高兴处却忘乎所以，竟几次无意说过相守永远的言语。节庆时日，你赠来些卡片，附上数言，句句青涩无比。加上毕业年度的负担，于是我心里头终究生出些忌讳与不安。
　　
　　如今细想，那场雨大抵是注定了的，候着你我的情份而来，将它冲涮至地上，揉碎成泥泞。
　　
　　春意将尽，只有阴雨连绵，最是恼人。风也不解人情，南方的夏日来得要早，即是扑将而来的炎炎热气也够令人闷倦。天灰得慵懒，约莫显出片亮白的云，也似被窝中的懒人应了那声唤只伸出个头，倏忽间又贪睡了去。也无妨，不必扰它。雨下得紧，谁会在这午后倘佯？唯有那两只冒失的鸟儿，不知打何处扑扑飞来，落在枝头，抖了抖机灵，又啄啄彼此身上的羽，竟又回到雨中，不知从地上衔了个什么碎物，匆匆疾飞而去。
　　你我站在楼门里，半晌一言不发。看那光景，雨势一时半会儿也止不住。侧眼望你，你正对那两只远逝的黑影入神，你忖它们是对落难夫妻罢，我当你是怜了它们，可我怎知而后不是更该怜你的？
　　
　　你回过头来看我，轻轻抿了下嘴，似笑还疑，又转眼望这雨，却久久没有展颜。正是抬望眼，一付悲悯柔肠，顾盼间，最是忧伤难掩。你终究是个如此聪敏美好的女子。
　　而我，只是个不分好歹的可恶之人。
　　
　　只因，
　　
　　你递我一张纸条，上面附着你喜欢我吗五个字，而后怯怯地告诉我，你喜欢我。
　　惊慌，绝决，骄傲，冷言，还有，你的眼泪……
　　你哭泣了许久，抽噎了许久
　　
　　……
　　
　　雨见小，便纷纷扰扰地下，地上早已积了好几潭，像是心事无处安放，且搁置其中罢，不再带走，等到天晴便由它干涸消失了去。可最深最广的那一泓定是你的，飘着片片白色的是你哭碎的花瓣。也不怪，只见那盘白色的丁香孤独地偏于一隅，栏杆上，另外的杜鹃，月季，海棠也惧风雨，撒落一地。而我想你是那叶厚的海棠，也不过是无力弥补而自欺心理的借口罢。
　　
　　回去路上，我撑着伞，你沉默不言，临别分手你说你早已猜到如此结果，不怨我，你我仍是好朋友……你可知道，流年过往，时至今日，送你的这一程仍是我走过的最难受的一段路。
　　
　　【难忘流年】
　　
　　高中三年，你我全无交往，只有见面时礼貌地点头问候，就连你我考入同所大学也不得知，情份浅已至此均是我的过错。我是惧了你的，而能懦弱至此，却是可恨之极。
　　
　　梦里花落知多少，懵懂年少轻狂时。命运的车轮一旦偏离了轨道，来不及回想，便已成殇。
　　
　　那晚与同室好友相聚小店，遇见你。中国语言文学系，应了你的名也应了你的梦。未曾想，你身旁已有了亲密之人。而我只能目送你俩欢喜的背影。
　　
　　此间酒食未过，我早已醉去，平生第一次喝醉，碎了几个瓶瓶罐罐。搀扶回去路上，借着酒意，把莫名的怒撒在一好友身上，竟又摔起跤来，旁人规劝不得，摔得四脚朝天，腰折背疼，本属无心，又各自仰卧草地上哈哈大笑起来。待好友们走远我仍大笑未起。
　　
　　天上月澄明如心，星似雨泪，草叶上的晚露湿了颈背，冷彻入心。豁然醒悟，我终是恋着你的！天际辽阔仿佛无声的海，此时可向谁人诉说？我又有何资格诉说！紧闭着双眼不让泪流，却拂不去方才你俩甜蜜的笑容。
　　
　　有缘无份，终是残梦难圆。
　　
　　最后一次见你是校园图书馆，你冷不防地在背后叫我，笑盈盈地说，这位戴眼镜的靓仔，能不能帮我用那个系统，小女子要找一本书。于是我便找了来，让你自己选择所译版本。
　　
　　彼时的你穿一件白色短袖衫一条蓝色牛仔裤，亭亭玉立，活泼动人，我则尤显木讷。你摘去了眼镜换成隐形，不变的却是身后的马尾辫子。
　　
　　直到毕业实习间，有关你放纵感情，肆意青春的流言，均是从你我旧时同学间的谈论而得知，我假装充耳不闻实又内心感伤。终是有愧于你之人，妄想见你也属格格不入，更不必说与你妄谈己论。
　　
　　初中同学聚会一直未能举行，均是几个相熟同学每年见面一二，偶有谈及你。毕业工作后，竟再无你音讯。
　　
　　此番也好罢，见你又能说些什么呢？想来往昔情意早已留待成追忆，能忆的也是
　　那镜花水月，空留余恨。
　　
　　只是命运弄人，前年，居然与父母闲聊中得知你的一些过往，你我母亲竟是相识！
　　
　　原来你父亲身居要职，本是富裕之家的你，高中时家中却遭了变故……
　　
　　听罢尤如晴天霹雳！
　　
　　顿时浮现彼时你郁郁的样子，几次相遇，彼时的我只是简单问候，应付几句便一闪而去，留下欲言又止的你……
　　
　　……
　　
　　每每念及此处均悔恨难抑。
　　
　　自工作以来为生活而奔波，识人经事，苦乐年华，闲时总会翻翻旧时照片，才觉是梦原。除了初中毕业合影，你的相片我只存有一张，是那张秋天黄叶，你一身浅蓝的独照。望着还一脸稚气的你，虽无音讯我也总相信你快乐幸福着。而彼日与父母闲聊过后，此番心境全无。曾问过我母亲，也无你母女俩的音讯，从此便牵挂于你。端看你的相容皆是你郁郁的眼神。
　　
　　或许你已有家庭，儿女，生活美满，想来也是自寻烦恼罢，但心之所往，念之所聚，竟几次梦见你。有一次，你我于车站相遇，迎来送往的人潮中，你一边拖着大箱行李，一边和我说话，自顾不暇，没来得及问你联系方式，列车就开动了，你我一左一右两趟列车交错而行，匆匆而别。记得还有一次，是高中时的物事，你扑在我的怀里哭泣，我好好地劝慰你，最后，竟与你一同哭了起来……醒过发现，脸上竟淌着泪痕，此后无眠。
　　
　　近日来，又念及你。有一夜久难入睡，便端坐起，舒口气，忽闻窗外有雨，便大开了窗，一声声雨打梧桐竟是仿如隔世。又忆起昔时你我雨中所见之鸟儿，顿生感慨，世间的活人活物,多少日夜的劳碌伤神，仅就是为了那份营生，那口吃食，连这空中自在的牲灵也这般无奈，何况你我凡人？我该当相信你如我这般碌碌无为的，反倒是 令人安心。你当要笑我多情自扰的，我却恐你错看了人生。
　　
　　逝者如斯，生者何堪。我不知深浅，却想你父亲定是觉得如此当是对你母女俩最好的保护。不管何时，你当要疼惜自己才好。
　　
　　此去经年，多少前情往事重追省，叹流年，昨日今朝此一人。这日，许些文字聊以排遣胸中压抑，竟几度搁笔，不忍念往。愿有相见之日，与你共话当时，唯恐今生你我天涯两端，伤年已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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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才子，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