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果有一天，

burning，

一大早就跟着老母亲出门了。母亲前晚就细细准备好的装供品的大挎包，自然由我拎着，老母望望我，说：今天到大昭寺。母亲今天挺精神的。实际上说起朝庙，母亲哪一次不是挺好的精神，早早的就以八十有六的迟缓之躯梳洗整理完毕 ，等着我，眼神中流露喜悦与神往，象赶赴某个典礼。
　　大昭寺，我没去过，具体怎样走，母亲也说不清，只说出个大致方位，说是以前跟其他居士婆婆一起去过，离城区较远，中途要转车。实际上母亲只要说出个大致方位也就够了， 出城之后，直往那个方向走，直走得车稀人少，问一问，保准觅着那寺。如今的人，方圆远近，谁个不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的，所以你一旦进入那个地界，问某寺——香客，必有人站定给你指路，还详细。
　　大昭寺在一条马路边上，这条马路笔直宽阔，看来一直跑的话，可以直达城区。但这里却显得冷清，路面蒙一层灰，偶尔有车辆开过，扬起的尘霰即扑向路人，扑向大昭寺。大昭寺门前没有树，一溜排的翘檐拱门牌坊，染红挂绿，兀立马路边，尤为刺眼。加之路对面是一片田野，寺院周围又无其它相邻建筑，大昭寺更象一座孤城。设想孤伶伶的露在那里经受日晒雨淋，有些不忍。牌坊后面是老旧的寺门，大上午的寺门还紧闭。这也难怪，看看四周，除了我和老母，再无其他人。联想起市中区的文殊院，高楼大厦商贾店铺环绕其间，出售香蜡纸钱的卖店，横竖几条街，众星拱月般离文殊院的黑漆大门坎越近，香火生意越好。寺院内外高树茂密，墙内楹柱雕栏、红墙碧瓦无不锃亮光透，珠宝商柜码次排列，僧侣信众、游人闲客只见于后脑勺翻动于林丛花径间，来去往返。寺内一大型露天茶肆，以我的经历，哪一次不是恭候多时才得座。茶肆内一小亭，亭边斑鸠朵朵，随地啄食，有寺僧大把撒米喂的。寺内有佛学院、素餐厅，近年来挖地几十尺“找钱”，修一“地宫”值守逝者灵位，卖一灵位即有一笔不菲收入。有逝去的人就有替其超度者，僧侣们近水楼台，又会获一大笔收入，加之进寺门票陡然提高至五倍，滚滚财源，不请自来。看惯了这些寺僧肥腮大耳、布满优越感的脸，怂恿老母朝庙走远点，往乡下走。
　　寺门开了，开门的是一老年妇人，居士，面容清癯麻木，腰拴一青蓝色围裙。老母上前道声阿弥陀佛，算是问了好。过一小天井，迎面天王殿，透过失去光泽略显歪斜的玻璃窗框，瞻望四大金刚。看样子许久没新涂颜料了，几个金刚的肩头蒙了些灰褪去了色泽，有的部位略露出泥胎，虽定格的招式天下无敌，却显得没了底气。对比文殊院的四大金刚披金戴银、衣褶飘带青红绿黄浓涂重抹，伟岸威武，叹城乡有别，菩萨亦然。避开金刚视线，倚墙柱一小摊，老母摊前交一束香蜡给我，嘱咐挨殿宇依次点燃。空荡荡的寺院，香炉鼎里堆卧的白灰残留早已燃尽的香扦，鼎边裹一层薄薄的雾，显得冷锅冷灶。点上三支香再燃三支香，依天王殿、大雄宝殿、观音殿。。。次第插上。轻烟飘飘，寺院有了点生气。至于为何插香须三支，有人说是拜西方三圣，有人说是敬天地神，我也云雾中，好在事不过三，菩萨们并无多索取一支。大雄宝殿，如来佛前，母亲在佛龛前打开挎包，捧出花生糖果放在龛桌上。其时龛桌上已有其它的糖果花生，一小堆一小堆的，相互隔开，想必是供佛的人各自占据的地盘。母亲奉上供品也是小心隔开，以便佛主确认。这些糖果花生甚至还有水果之类，看样子还新鲜，想必经常清理收捡，以陈换新。清理下来的供品又怎样处理呢？以如来大佛慈悲为怀不吃不喝计，这些供品或许成了僧侣的宵夜零食，不敢妄断（阿弥陀佛）。上完供品，母亲又从挎包里拿出自己编织的蒲团罩，罩在佛龛前麻样的蒲团上。蒲团罩不同颜色隔行搭配，象五彩花环簇拥罩中心凸起的花瓣，佛主眼前顿时莲花盛开。
　　编织这些蒲团罩老母可没少费心力，每天佝背倚窗前，戴着老花镜坐在那里左一针右一线的，春夏还好，冬季裹着棉衣，戴着露出手指的线套，捏握冰凉的棒针仍不停歇，象是谁交给的任务。蒲团罩就在老母指尖由最初的一个线结，花蕾绽放般逐日开放、扩展、鲜艳起来。每次朝庙，母亲就把这些线罩带上，走一庙捐一处，还要亲手罩上整理好。有远方亲戚回家，母亲也要叫带上蒲团罩，捐献给当地寺院。广结善缘，母亲说跪伏在蒲团罩上拜佛的人，实际上也代她积一份功德。母亲每天还要诵经，母亲不识字，就由晚辈一个一个教认，后来居然能全记住并念出声。经书上尽排满啵咯咪嘛咪唪之类的字，不解其意，但母亲每次诵经时总是正襟肃穆，朗朗出声，好象已明了其中佛理。这个时候没有天大的事是不能去打扰母亲的，母亲说过一旦打断，又得重新开始。这可不比吾辈看书，读几页，打个烊，想起时从记号开始。诵过经之后母亲还要给观音菩萨作揖磕头，边作揖口中念念有辞，自然求观音菩萨保佑之类。母亲辈份分明，先保佑列祖列宗及逝去的亲人，再保佑全家老少亲戚老表儿子儿孙，最后还忘不了保佑世界和平，母亲说电视上经常打仗。老人家真对观音菩萨寄予厚望。母亲大半生清苦，早年拖儿带女，在企业上班也辛劳，至于什么时候烧香拜佛的，说不准，敢肯定的是退休以后。闲在家，儿女各忙各的，原企业除了每月把工资打到卡上外，再无其它音讯，绝无我单位样的辟有老年活动室、每月组织离退休人员外出踏青、每上下半年还要各旅游一次那样的皇城爷们儿好事。母亲在家也要点香烧纸钱的，只是阴历7月15那一天。点燃一绺纸钱唤一声去世人的名字，一个都不能少，还要喊答应，最后作揖磕头求菩萨保佑。使母亲伤感的是，以前呼来同一起烧纸钱的人，现在成了须从阴间唤回的人，更是白发唤黑发人。既然点香烧纸钱求菩萨保佑，有闲时日何不到寺院求更大的菩萨？与菩萨为伍，与信男善女为友，看着母亲如今把朝庙供佛的时间排得满满，精神上和当年上班一样充实愉快，作为子女，既是佛报也是福份。
　　铺好蒲团罩，母亲给佛主磕头。只见母亲艰难的跪下左脚，膝盖顶实蒲团，双手扶住蒲团前端，再并上右膝，伸直身躯，双手合十，慢慢跪伏下去，前额要碰触蒲团前端的手掌。动作规范，毫不含糊。有时我想着，撇开其它含义，这样的身姿起伏于躯体是有益的，相仿于老年活动操中的举手弯腰，而拜佛却还积一份德。大雄宝殿外，一黑桌黑抽屉坐一寺僧，摊纸握笔，母亲上前写下全家名字，奉上功德钱，说是来日作法事超度，写上名字的纸加慈焚烧升天，可圆满功德。我看着一大簸箕散乱堆积的写着名字的纸块，叮嘱那僧人，作法事时可得给人家全烧了！ 寺僧振振有辞：怎不全烧，一个不漏！除此之外，还要去点天灯、在功德碑上刻家人名字。。。老母一一奉上功德钱。钱花在菩萨身上，老母一点不吝惜，这和她平时逛农贸市场从这头颠到那头与摊贩讨价还价形成对比。看着黑色抽屉堆着的各面额人民币，我问母亲是不是如实上缴呢？母亲说那当然，出家人受过戒的，况且观音菩萨天天盯着你，有异心那可得遭天煞雷劈。我暗忖，现今社会物欲横淌，谁不奔个钱字，你看一个个栽倒的贪官污吏，哪个当初没宣誓受过戒呢，上头还有这个委那个委盯着，私下岂不照样徇私舞弊贪赃枉法，寺院真是一块净地？愿佛主真正能震慑拯救众生心灵。
　　夕阳西斜，吃过斋饭，临走时碰着住持。中年人，圆脸，肤黝黑，象刚耕过田的村夫，寒暄几句，道别。我习惯性的伸出右手，住持双手合十不接招，我象悟出了什么，赶忙抬起左手至胸前双手合十。看来，我仍在俗尘之中
　　

众里寻她千百度

如果有一天，不知道会不会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