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无法忘记

mshuyi

昨夜又梦见了父亲，和每一次的梦一样，父亲在我的梦里一直是五十岁左右的模样。
　　在梦里，我抱着父亲嚎啕大哭了一场，醒来胸襟竟有一丝轻快的感觉。
　　是因为太想念父亲，而终于真切地见到了父亲？虽然是在梦中。是因为在父亲面前哭出了所有的委屈？压抑太久的心绪在父亲的怀抱里有如此酣畅的宣泄，即便是在梦里。
　　父亲啊，您对女儿的爱无时不在。我知道您是在牵挂女儿人到中年了人生又回归失败，您是心疼女儿情感路上的磕磕绊绊和女儿心灵上的伤痛。父亲、您就放心吧，一切的事情我都已经看开，更有由您而传承给女儿的自信与坚强，足够女儿开心而富足地过好此后的每一天。在天堂，您就安心地享受吧，因为在人间时，您的身心也是伤痕累累啊。
　　
　　人的一生会有许多的无奈，而最大的无奈莫过于无法补偿的遗憾。父亲离开后的日子，多少个漫漫长夜，我辗转反侧，回想起与父亲相处的有限的时日里，父亲那沉默的、宽厚的爱和与父亲几十年的血泪亲情，作为长女，未能报答养育之恩的惭愧让我肝肠寸断。
　　那时候我们家还没有来到新疆，在吉林老家父亲母亲开了一间成衣铺，母亲做得一手好裁缝活儿，裁剪缝纫样样拿手，而父亲那拿惯了马刀短枪的手，在母亲的调教下，竟也把剪裁车衣的活儿做的有模有样。农忙的时候，父亲还要全力以赴地持弄庄稼，生活的艰辛让父亲母亲无法停下操劳的脚步，而一岁多大的我实在是比一般的孩子闹人，无奈父亲母亲只有轮流地把我绑在背上干活儿，可更多的时候我是哭着闹着要父亲背我，这是我长大后母亲告诉我的，我想那时候小小的我，一定觉得父亲的脊背更宽阔更舒适吧。后来母亲不止一次地说因为背着我干活儿，落下了肩背疼的毛病，我知道，父亲的肩背一定也会时常疼痛的，而父亲一次也没有说起过。
　　由于母亲的娘家在新疆，也由于风俗习惯的不同，母亲决定要回新疆，父亲毫无怨言地舍下他的父母亲人随母亲来到了举目无亲的新疆，当了一名建筑工人。伊犁市中心有一栋商厦，叫做红旗大楼。在五十年代，那是最高最抢眼的大厦了。那时候我刚刚上学不久，大约是读小学一二年级吧，建设中的红旗大楼在我去学校的路上，每次走到哪儿我都会停下来，仰起脸看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干活儿的父亲，在我幼小的心里，父亲如此神奇如此伟大。
　　九十年代中期，我回伊犁探亲，得知那曾经有父亲挥汗参与建设的大厦被拆除，我急忙赶了过去，在那一片废墟中我深深地缅怀我的父亲。后来听说原址上还是盖商业大厦，也还是叫红旗大楼，心里才些许有了一丝安慰。商厦建好后，我去看了，虽然比先前的大厦气派了很多，豪华了许多，然而却已物是人非，换不起我的感动了。
　　
　　父亲下放到了偏远的牧区山村两年后，我考上了初中，在学校寄宿住读。母亲带着二弟回到了父亲所在的山区，那时候，交通很不发达，暑假还好，即便是没有座位的敞篷大卡车，总还是可以坐车回家的，到了寒假就惨了，常常是大雪封山不发车，学校放假了，宿舍也就不能再住了，我和在另一所中学住读的哥哥举目无亲，吃住就成了最大的难题。
　　十五岁的哥哥，小大人似地决定带着我——他十二岁的妹妹步行回家。
　　那一天，天气晴朗，阳光暖暖的。哥哥买了几个馕（一种维吾尔族烤饼），我和哥哥就上路了。渴了，抓一把雪吃，饿了，我和哥哥就趴在路边的雪地上，就着雪粒吃冻得硬梆梆的馕。
　　寒冬的季节，天气说变就变，傍晚时分，原本晴好的天空乌云翻滚，顷刻间鹅毛大雪就像撕破了的棉絮一样，随风扬洒。扬风搅雪，打在脸上生疼，我们就要翻山了，我和哥哥进退两难，停下来，没有地方可以让我们安身，露宿在漫长的冬夜里，我和哥哥一定会被冻死，继续走，雪下得越来越猛，我和哥哥面临着的是迷路掉进山谷被雪埋掉，或者是被夜里出来觅食的野兽吃掉。其实当时我们还太小，还想不到这些，只是我们没有地方可以落脚，我们必须走。这时候一个维吾尔族老乡正好挑着水桶出来打冰。一到冬天，河水结冰，当地的居民的生活用水就是靠融化的冰水维持。老乡看到我和哥哥两个孩子在风雪里蹒跚着往山里走，就赶忙叫住了我们，幸好我和哥哥都会说一些维语，经过简单的交流，老乡明白了我和哥哥要去还有二百多公里的加仑库，于是，老乡坚决地留住了我和哥哥，让我们住在他家，第二天天亮以后再走，那一晚，我和哥哥在老乡家里睡的很踏实。直到如今我都非常感激这个好心的朴实热情的维吾尔老乡，若不是他碰巧在那个时候出来打冰，若不是他坚持留住我们，我和哥哥的后果是不堪想象的。第二天，天已放晴，我们在老乡家吃过了早饭，谢过了恩人，吃饱睡饱的我们又继续回家的路程。毕竟是两个孩子，我和哥哥无法预知我们行程中的艰难，也许是觉得家离我们越来越近，也许是觉得就要见到日思夜想的父亲母亲，我和哥哥一路上跑跑跳跳，开心的不得了。大约是到了中午，因为肚子饿了，我们坐在路边就着雪吃馕，老远看见一个人骑着马拉着爬犁走了过来，到我们身边后停住不走了。许是走了很远的路途，马的身上冒着热气，鬃毛上结了厚厚白白的冰霜。再看骑在马背上的人，俨然一个哈萨克牧民，头上戴的皮帽子上，眉毛上胡须上也结着白霜。我想着大概是又遇着好心的老乡要用爬犁送我们回家吧，正想着，只见马背上的人咧开嘴笑了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我们的父亲。父亲得知大雪封山不通班车了，就套上爬犁备足草料干粮接我和哥哥来了。此后的每个寒假，父亲都准时来到城里接我和哥哥回家。
　　世界上有什么情能比父母亲的情更深？什么爱能像父爱母爱这样神圣这样无私啊！
　　这份踏踏实实的父爱深情，时时刻刻激励着我发奋苦读，取得好的优异的成绩，盼着升高中，读医科大学，做医生赚钱孝敬父亲。然而、世事难料，一场文化大革命让我提前结束学业参加了工作。尽管如此，我依然秉承我的初衷，千方百计地省下少的可怜的零时工工资孝敬父母，养育弟妹。九五年，我退休后做起了生意，我用赚来的钱无私地帮助弟弟妹妹，孝敬母亲，唯独父亲此时已经离开了我们。
　　每每想到父亲，我的心里都很疼很疼。悠悠岁月，我再也没有机会报答父亲了，只能用饱蘸深情的笔，来抒发一个女儿对父亲深深的怀念，表达一份“孝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