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二十五岁,我们认识两年多,胖子编的玫瑰花,刚好二十五朵,从此我喜欢上了玫红色。 第二天是周末,胖子打电话说在我家楼下,一起出来吃饭。我一时又忐忑又激动,他昨天的话给了我暗示,或许他会跟我表白也说不定呢? 吃完饭天还没黑,街上的路灯还没亮,我家附近有个小公园,便一起去逛,公园太小,随便走走,一圈就结束了,走到小桥的时候,胖子突然牵起了我的手,我抬头看他,他却假装在看天,小公园里人很多,我怕我再看他就撞了人,就仔细看路。我们拉着手走了几步,他的手又温暖又潮湿,汗津津的,不一会儿我的手上就全是他的汗了,黏黏腻腻很不舒服,我轻轻挣脱开,却没敢在衣服上擦干,胖子向来敏感,我怕他以为我介意。 那段时间正在上映《阿凡达》,胖子说都快下线了,他还没看过呢!我想都没想就说,那咱俩去看啊!胖子看看天又看看我说,你应该看过吧?我说,看过也没关系啊,你不是没看过嘛! 胖子很久没有说话,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我也没那么想看,如果你看过了,就不必专门陪我去看了。” 我当时也不知怎么的,像是松了口气:“既然你这样说,那就不看了。我已经看过三遍了,而且都是在电影院看的,不知道再看会不会看吐了。” 一向和气的胖子突然就发了火:“不要总是很委婉的告诉我有多少人追你好不好?我不想听这个!”——这是我印象中,胖子唯一一次跟我说“不”,之前没有,之后再也没有过。 我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那层意思,胖子这火发的也太莫名其妙了吧!我这个人,平时咋咋呼呼的,但凡遇到强势的人,或者强势的态度,就会变得特别怂。胖子一发火,我的舌头就打结了:“我,我没打算跟你炫耀这个!” 好吧,我提到了“炫耀”,这个词基本就是美好夜晚的终结者。之后胖子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我刻意讲了几个平时积攒的笑话,也没有逗笑他,我只好跟他一起坐在条凳上抬头看天。也没看多久,胖子就主动提出送我回家。那就回去吧,虽然我也不知道胖子为什么突然就发了莫名其妙的火。 到了我住的那栋楼下,开了电梯准备进去,胖子把我叫住,从衣服里掏出一朵玫瑰花递我手里:“好歹过生日呢,总不能用假花糊弄,可惜真花太贵了,我只舍得买一朵。”那朵花外面包着塑料包装纸,花瓣上还隐隐有些水蒸气,被胖子放衣服里捂这么久,难得看起来还蛮新鲜。 我瞬间就又高兴起来。关了电梯门,后知后觉突然想明白,胖子那莫名其妙的火或许只是因为吃醋?这个想法让我又甜蜜又忧伤:傻瓜,谁让你不主动表白?如果你表白,只要你愿意,就再也没有人能约我出去看电影了。 电梯这时已经到我住的楼层了,我连忙按了“1F”,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胖子已经走到小区门口了,他的背影又胖又萧索,跟动画片里的狗熊似的。我跑很快追上他,从背后叫他的名字,他停下来回头看我,嘴巴半张,不知道我究竟想做什么。我跑过去抱住他,头埋在他胸口,尴尬极了:小区的保安帮我收过很多次快递,帮我提过很多次行李,他正对着我和胖子笑的一脸暧昧呢! 抱住胖子的一瞬间,明显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他似乎不知道做什么好,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猜那一瞬间他的大脑应该是空白的吧!我抱着胖子,心里默默的倒计时,我跟自己说,实在太尴尬,我数三十下,他还不跟我表白我就放手。还没数到三十下呢,胖子动了动,他的手放在我脑袋上,手掌心在我的头发上摩挲。不知怎的,我一下子就联想到下午那湿哒哒黏腻腻的汗,他该不是在我的头发上擦手吧?我今天才洗的头发啊! 我一下子跳开了,或者说是一下子把他给推开了。胖子一脸不明所以的保持着双手环抱的姿势。推开他我就后悔了,他还没表白呢!而且,他该不会看出来我嫌弃他手上都是汗了吧? 不知道怎么回去的,好像胖子又送了我一次,这次进电梯、上楼... ...胖子什么都没说。我从窗户往下看,胖子在楼下站了大约五分钟的样子,最后双手插兜走了。 之后又有无数次,我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或者跟大家一起聚会的场合,胖子对我不同,却又没有太大的不同。无数次我以为他会表白,但他始终没有。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他一直很照顾我,我说什么,他从来不拒绝,只会“嗯,好!”,他看到我的时候,眼睛还会发光,甚至很多时候,他的目光会刻意的追随我。很多人已经把我们默认为男女朋友了,我不否认,他也没有否认过。但其实我知道,他除了牵过一次我的手之外,什么行动都没有。而我除了主动抱过他一次以外,亦什么都没有做过。这时候我们认识已经差不多四年了,而我也从刚毕业时的青葱岁月长成了大龄未婚女青年。 之后,因为工作的关系,我需要离开上海很长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回上海,不能确定。临走的时候,刚好网上特别流行一个活动,活动是以对话的形式开展,QQ好友之间进行,格式基本为A:“我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B:“爱过。”这个对话模式,我跟不少朋友都玩过。要走了,我打算也这样问胖子,我说:“我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胖子回答:“任何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一下子踌躇了,我是否该直接问他:“你爱过我吗?”我俩实在太熟了,这么言情的问题,我实在问不出口。踌躇之间,胖子又发来一句话:“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只管开口,你知道我是不会拒绝你的。”我当然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会说“嗯,好!”但是这次,我想听的不是这个啊! 我暗自懊恼,胖子自说自话:“怎么不说了?都要走了,可千万别放弃最后一次驱使我的机会!反正你也要走了,这次的事儿多难办,我赴汤蹈火也帮你办了!”我在网络这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胖子,你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吗?我都要走了,你没有什么特别的话想跟我说吗? 到最后,太直白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最后我跟胖子说,我刚问你的那个问题,是最近网上特别流行的一个活动,你去看看别人怎么回答的呗! 我说的已经够明显了,可是胖子却始终没有就这个问题或这个活动跟我讨论过。 之后,我在外地待了一年多。胖子每周都会跟我聊好几次天,但不知怎的,或许是彼此都藏着心事,我们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但看得出来,胖子每次都很努力的没话找话说。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聊天结束,我的心情越发难过起来。 之后,我认识了现在的老公。他年轻而又美好,最重要的是,他从来不拖泥带水,我和他相处起来非常愉快。我打算接受他,我在好友群里,含蓄的公布了这个人的存在。集体静默五分钟,想必大家都非常唏嘘。五分钟之后,才有人陆陆续续说“恭喜”。胖子本来在线,在我说完没多久,当大家都在恭喜我的时候,他的头像变灰了。我突然特别难过,就像无数次我俩聊天,聊到后来不知道该聊什么的时候一样难过。 可是胖子,为什么到这时候,你还是什么都不说呢? 有一个共同好友问我和胖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都以为我们在一起,为什么我出去两年,就变心了。我跟那个朋友说,胖子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他只是对我很好而已。朋友说,我看得出来,你也很喜欢他,为什么你不主动表白呢?说出来说不定一切就不一样了。我想了想,告诉他,我是女孩子,主动表白这种事做不出来。 其实,也不是做不出来,换个人说不定就能说出口了。只是偏偏是胖子,认识这么多年,我从一个小姑娘变成老姑娘,无数次有机会说出口的话,但彼此什么都没有说,到最后,我甚至已经不知道胖子究竟在想什么了,他真的喜欢过我吗?为什么从来不说出来呢? 而胖子,五六年都没有说,以后再说出来的可能性有多大呢?我之所以抽身比他早,也不过是我先看明白这个道理罢了。 之后,就像大部分大龄未婚女青年一样,确定了关系,见了家长,结了婚,生了娃。 谈恋爱之后,我更加忙了,甚至忙到经常没有时间上网。那群朋友虽然常联系,但由于不在一个城市,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理,结婚之前我并没有告诉他们我即将结婚的消息。办完了婚礼,男人还在外面敬酒,我在新房里一个个打电话,最先打给胖子,胖子一直沉默,听说我结婚了,他的呼吸有一瞬间变得非常急促,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明白,我已经结婚了,他想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胖子很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恭喜”两个字,然后根本没等我回应就挂断了电话。 一直到我打完一圈电话,才发现有短信进来,胖子问:“你幸福吗?” 我突然特别愤怒,对于一个二十八九岁才结婚的女性来说,此生并不是没有经历过类似的口头骚扰。但胖子于我的意义不同,他对我,从来只有尊重,从来只会说“嗯,好!”,从来只会傻乎乎乐呵呵的跑腿,而不会说出任何可能会伤害我的话。就连唯一的一次牵手,他的手心还因为紧张全都是湿哒哒黏腻腻的汗。 我特别愤怒,直接回了句:“他有六块腹肌和漂亮的人鱼线,你说呢!” 短信发出去的那一刻,我后悔了。我突然就了解了胖子的愤怒和自卑。他总是在不该愤怒的时候愤怒,就像上次不去看阿凡达一样。 我跟胖子说:“女人和男人的思维模式不同,于女人来说,凡是错过的或主动放弃的,一定不是最好的。”这句话我曾经跟胖子说过,又一次说,场景不同,心境不同,只怕听的人,想法也不同吧! 胖子当天并没有回我,三天之后,才收到他的短信:“祝你幸福,我永远的仙人掌。” 之后,虽然我回到了上海,但成了家之后,跟那群未婚的朋友不知不觉就疏远了。还是忙,算起来回上海之后,跟胖子并没有见过几次面。之后就是怀孕生子。孩子生了之后,我并没有一个个打电话通知,而是群发了短信。出了月子,上网聊天,大家嚷嚷说要给孩子买满月礼,我开玩笑说,群里女性都是姨妈,男性都是舅舅,还怕没有给孩子买礼物的机会吗?一群人嘻嘻哈哈论资排辈,讨论起谁是大舅舅二舅舅了,而女性们,没有一个愿意当大姨妈的。这次,依然是我上线的时候胖子在线,还在跟大家说话,大家讨论谁做大舅舅谁做二舅舅的时候,他的头像灰了。 我单独给胖子发了几张孩子的照片,跟他说,将来我想在孩子的房间里堆满变形金刚。 我听说这一两年,胖子过的特别苦,他在无数次酒后跟朋友们哭诉后悔那时候我去外地没有留下我。我也很难过,可是逝者长已矣,哪怕是时间。我们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我希望胖子能看清彼此目前的状态,我已为人母,丈夫和孩子才是我最宝贵的财富。 胖子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才上线回复我。他说他出去抽烟了,闲聊了几句,他突然问我一个问题:“你的全部爱如果只有十分,你给你儿子几分?”这个问题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想了想才回复:“我儿子是我的命。” 我这个答案有投机取巧的成分在,但这却是我的真实想法。我希望胖子能懂得。胖子听了我的回答,头像突然再次变灰了,他依然什么都没说就下线了。 之后我们几乎就失去了联系。直到最近,胖子给我发了条微信,说他结婚了。我突然特别难过:我直到结婚才告诉你,所以你连恋爱都不透露给我吗?我一个字一个字在手机上按:“你快乐吗?”按完之后一个字一个字删除,何必要这么问?这句话跟我结婚那天他问我幸福吗有什么本质区别? 和胖子相识的这七八年,一样样在我脑子里过,直到此时,我才理清我们之前的关系。 我跟胖子曾经相爱过吗?没有,我们顶多只是牵了下手,拥抱了几分钟而已。 我跟胖子曾经暧昧过吗?没有,暧昧是个低档词,我们都不屑于使用它。 胖子曾经爱过我吗?我想也没有吧,不然他怎么什么都没有说呢! 我爱过胖子吗?应该也没有吧,如果真的深爱,怎么会连主动表白也不肯呢? 我是他的仙人掌,他是我的鹅卵石,这是我和胖子之间最深层次的感情和关系。 我注意到微信的地址是马来西亚,重新按了一行字:“你在马来西亚度蜜月吗?”这句话最保险,不带任何情绪,只是一个疑问句罢了。 文字比说话好的地方在于,只要还没按发送键,后悔还可以修改。 “她是马来人,我们在马来领的证。”居然找了个外国妞,真想不到。新手妈妈实在太忙了,居然连这么重要的消息都没有人提前透露给我。 胖子说:“没你漂亮,比你聪明。” 胖子发了两个人的大头照,女孩头小眼睛小嘴巴小鼻子,皮肤微黑,笑的很甜蜜,一贯笑嘻嘻的胖子却没怎么笑,或者说他笑了,只是看起来皮笑肉不笑而已。 胖子见我没说话,主动说:“你儿子快一岁了吧?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等他大一点,要在他的房间里堆满变形金刚,我前些天逛马来的商场,看见不少变形金刚,我给你买些寄过去,你看看和国内卖的变形金刚有什么不同。等他会玩的时候,你告诉他,这是胖子舅舅送的。” 看到这条微信的时候,我正在外面,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却微微笑起来。我想起友邻函函帖子里的一句话:如果你能够将爱情跑入婚姻,你便一定能够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见不得又离不开的情感。 那个年少时和我走的很近的胖子,他也结婚了,虽然他的新娘并不为我们所熟知,但是,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