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及肉麻而全无道理的话

yao2347

自打2003年后，“哥哥”就已经成为一个烂俗的词。烂俗不代表这个词本身，或者它所意味着的那个歌手和影星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它的使用者，尤其是那些屡屡带着哭腔的所谓粉丝们，是他们像细菌一样一年一度地玷污这个词，以及这个人。

我个人对张国荣没有成见，但也不喜欢，不管是在那些人家死后追认为偶像的粉丝眼里如梦如醉的诸多作品，还是在较为刻薄看似独立的文艺迷眼中非常值得一叹的《春光乍泄》，从绝对审美来说，都不值一提。

如果看到这里已经开始谩骂，如果你正好自称粉丝并参与过纪念活动的话，你能告诉大家，你喜欢的那些凡是已经不在世上的偶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他们不可或缺，乃至成为了你心中的图腾和美丽灵魂的？我的意思不是非得恶作剧或者唱反调般地说死并不是审美原点，死、消失，当然可以制造和催化出审美的力量，但仅此而已的话，那不可能如今天这般浩大和隆重。除非那些一年一度的线上盛大的祭奠活动已经不是基于一种审美活动。

对死者的过誉和极致化的消费式祭奠，都是一种对活着的人的不敬。

多年以来，我们保持着对死人的偏爱，这种偏爱甚至是没道理和不容分说的，你只要说一个他们的不字，那么就是与之为敌，大逆不道，你没资格，因为你连死者的屁眼都够不上……造成这种无法自拔的偏爱和表面上的死忠，甚至与死者为大之类的古训也没多少关系。“死者为大”是中国传统里的一种观念，但传统观念并非坚不可摇，所谓观念正是最容易受时代牵引和变化的东西。比如关于处理尸体这种最不可回避的事上，不也从土葬到火葬发生了巨大变化吗？

但对于偏爱离开这个世界的明星偶像的人来说，这种情感并非约定俗成或者延续传统的一种礼教，而是基于一种需要展示情感、情操、情趣，以及所谓世俗之外心所念之系之的“文艺拜故教”——按照卡尔·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言的“把商品世界的这种神秘性（即，具有决定商品生产者命运的神秘力量），比喻为拜物教，称之为商品拜物教”，那么，在一个花样百出且创造出一个又一个辉煌后撒手人寰的文艺领域，把文艺领域的这种神秘性比喻为拜故教，则可称之为“文艺拜故教”。

在微博微信上传递一盏虚拟的蜡烛，以及转发伟大艺术家生前的一首MV、一个电影片段、一首诗、一句名言，已经成为我们这些这个教派之下善男信女最有效的一种祭祀仪式。

这种“文艺拜故教”的产生同样是基于一种匮乏，而非繁荣，连虚假的繁荣都谈不上，它是建立在匮乏基础之上，在匮乏之后突然有了所谓富足的远景和虚无缥缈的幻境之时产生的。

我有时候甚至会宽容，企图将偏爱理解成一种溺爱，即父母对自己亲生子女的一种无条件和过分的爱，但这显然不适合用在那些演艺或创作正当年时亡故的明星身上，因为溺爱仍然一息尚存一点理由，或血脉或日久生情，而对一个死人来说，有什么必然的理由呢？

如果非要强加一个理由，那么我觉得是矫情，即，我要有一个忠贞不变的、气质与我相符合的偶像来崇拜，既然为死人，那么他就不会变色和背叛，而张国荣也好黄家驹也好，还有海子、王小波，他们都已经成为形象固定且还是那种光芒万丈的明星，涵盖和笼罩我一点问题没有。我的爱，就是我的品位。正如我越来越觉得只有阿玛尼的西装才能配得上我独特不凡的气质一样，那是一个logo，一种代表，一个超过数十年精心锻造的品质……

对死者的过度祭奠还能反映出的是，我们已经是一个越来越乏味和只知道安全跟风的群体。怀念并非没有意义，可是如果怀念的是跟你毫无关系以及压根未对你生命形成过有效冲击力的人或物，那不正是荒诞的一种吗？

我还是把心底最想说的话说出来吧，挤压只能更显恶毒，那就是没完没了祭奠跟你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且还是所谓文艺情怀、明星偶像，他们生生地被拉出来然后被你花了心思和颤动心肝儿地来那么几句深情缅怀，无疑是这个时代虚伪矫情的一种明晃晃的代表。

请在你的微博上用心数一数，若干年下来你已经祭奠了多少位逝去的明星，又点过多少枚蜡烛，以及说过多少肉麻而全无道理的话。

如果对轻浮的祭奠活动给予一种见解的话，那我想应该是一种跟“随手拍”和所谓动物保护主义谴责不爱猫狗的行为一致的缘由，即，那些基于轻浮的理念、情意、同情、感动，以及不明就里地随波逐流，令这些轻浮的举动得以毫无顾忌地一次次上演。

称祭奠者为轻浮，不是基于敌意和无理，而是对现实的一种观察。换言之，观察者没有理由使之消灭，轻浮作为平衡世界里沉重的另一端，当然有其无可辩驳的存在理由。甚至轻浮也不是一种价值判断，我没有理由因为喜欢冬天，就对夏天致以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