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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从国际媒体头条中“跌落”的乌克兰再度成为国际焦点问题,东乌克兰的几个城市正在重演一个月前克里米亚半岛的剧目。乌克兰分裂似乎正在成为自我实现的预言,虽然乌克兰临时政府指责俄罗斯浑水摸鱼,试图分裂乌克兰,美国也认为东乌克兰出现了俄罗斯的武装人员和情报人员。俄罗斯外交部则回应,不要将乌克兰所有的麻烦都推到俄罗斯头上。 显然,单纯从地缘政治的角度已经很难解释乌克兰的问题了,即便俄罗斯想浑水摸鱼,但是水是怎么变浑的呢?显然问题还是出在乌克兰身上,或者换个角度说,类似于乌克兰这样的国家是不是正在裂变呢?国将不国已经不是稀奇的事情,国家是不是就是天然的有机体呢?未必如此,国际关系学家查尔斯·库普乾认为,中东地区的多数国家都没有成长为有机政体,而是人为实体。虽然库普乾没有详细论证这一问题,但是却可以为观察当代世界局势提供一个新的角度。 乌克兰并不是一个有机政体,无论克里米亚还是顿涅茨克、哈尔科夫等地都有人将普京视为政治领袖。的确,乌克兰是一个拼凑起来的国家,现在正在沿着原有的界线分裂,在热闹的地缘政治博弈背后是国家构建的艰难历程。 在一个全球性市场高歌猛进的时代,国家构建的问题更加尖锐,远远不像国家衰落论鼓吹者所想象的那样,公司、社会团体等成为新的组织形态,国家、主权等可以寿终正寝了。全球化的水平越高,国家就越必不可少,福山虽然继续坚持历史终结的观点,但是他的兴趣已经转向了政治秩序的兴起和变迁,同时认为,失败国家并非21世纪全球秩序的福音。
【乌克兰并不孤单】
毫无疑问,乌克兰已经成为悲剧的代名词,最近几年中金融危机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国家分裂的问题似乎已经远离了人们视线。(非洲国家的内战与分裂似乎已经习以为常)阿拉伯之春只是将上个世纪70年代通过政变上位的军人们赶下了台,叙利亚陷入内战之中,但是阿萨德似乎已经躲过了一劫。乌克兰则出人意料重新演绎国家分裂的剧目。像乌克兰这样的国家,这个世界上并不少,悲催的乌克兰并不孤单。 关于乌克兰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境地,已经有很多文字论述过了,笔者在此不再赘述,而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提出一个问题:国家为何物,为什么需要国家?此前的专栏文章中曾论述过国家的重要性,有读者朋友提出批评,一直在说国家重要,那国家是什么呢?这个问题的确切中要害。国家之于当代世界如同空气一样,已经成为必需品,但是却很难给它下个定义。 学术大师韦伯认为是合法垄断暴力的组织;马克思认为是资产阶级的工具,而阿尔蒙德、戴维·伊斯顿等人则以系统取代了国家,害得学者们从上个世纪80年代发动了一场“把国家找回来”的学术运动。回到问题的原点,为什么人会被组织为国家呢?如果国家仅仅是压制性的工具的话,那为什么人类几千年来还是接受了这种压迫呢?从功能的角度来说,国家是一种中介组织,将一定数量的人集合起来,提供秩序、效率与正义,国家是在历史的风雨中慢慢被锻造出来的。 真正的国家并非人造产物,而是历史产物,或者说是有机成长起来的,正因为它是“有机”的,所以有韧性,不会轻易被打碎。 借用社会学家涂尔干的理论,国家可以分为有机国家和机械国家,有机国家不仅有一套完整的国家制度,比如官僚制度,还有与之匹配的市场体系(劳动分工体系),更重要的是国民并不将国家视为“想象”的共同体,而是有强烈且真实的共同体感觉。机械国家徒有国家的名号或者制度,内部庇护制度盛行,精英集团形成了不同的团块,很难融为一体,彼此在经济上依赖性小,比如乌克兰东西两部分是不同的经济模式。机械国家如同蚯蚓一样,即便被截断了,还可以自成一体,如此裂变下去,最后就剩下个体的人了。当然机械国家中部落、宗教或者家族等成为“团结”个体的纽带。从机械国家走向有机国家需要战胜各种既有的纽带,将国家认同视为首要的精神归宿。 看看地图吧,到底有多少国家符合有机国家的标准呢?屈指可数,福山认为只有基督教世界突破了血缘纽带的禁锢,打破了“表亲专横”,共同体的感觉超越了家庭。非洲依然盛行部落政治,国家机构不过是部落政治的折射,比如南苏丹的纷争症结在于由哪个部落的人来出任总统,如此一来,国家被囚禁在部落政治之中。海湾君主国看似固若金汤,但是毋宁说国家是皇室出钱买来的,依靠巨量的石油收入,政府为臣民提供了优渥的福利条件。 罗伯特·卡根认为,政府形式是判定一个国家地缘结盟的主要指标。但事实是国家类型才是地缘政治最重要的变量。俄罗斯的目标是将乌克兰变成某种联邦国家,同时不要与北约发生从属关系。在乌克兰身上,地缘政治与国际构建几乎是同一个过程,而普京、亚努科维奇等人几乎成为左右局势的关节点。
【国家的艰难成长】
现在的国际关系理论都理所当然地将国家视为国际舞台的独立变量,但是这个假定本身就偏离了现实。机械国家的边界是开放的,主权带有很强的人格化色彩,精英意志压倒了国家理性。乌克兰局势从亚努科维奇逃遁之后就变得不可收拾。面对乌克兰的局势,欧盟必有穿越之感,一是欧盟已经“后现代”了,很多主权让渡到超国家层面,二是乌克兰在重演欧洲几百年前的历史。 1648年是现代国际关系的起源时点,主流国际关系理论都是众口一词,1648年也就被神化了,掀开理论的薄纱,欧洲的历史就是一件拼接的百衲衣,曾经欧洲有500多个政治主体,到近代只剩下了几十个,那400多个哪儿去了呢?被兼并了。从1648年到法国大革命,中间的一百多年,王朝政治一直没有退场。各种继承战争打个不停,领土也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王朝国家的特点在于皇室是国家的代表,也就是说皇室的利益就是国家利益。 如何从王朝政治变成国家理性呢?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中产阶级的兴起,这一新的政治力量是横向社会关系变得发达,削弱了皇室、教会等机构对社会自上而下的控制。欧洲政治本身就有多元的特点,而宗教改革实现了政教分离,为世俗国家的兴起创造了条件。世俗国家构成了一个群雄并起的局面,战争的烈度和频率让君主们吃不消,为了支付战争的成本,不得不向商人阶层让渡权利以获得税收,为了让商人提供更多的税收,国王需要保护市场,给商人特许权,如此,劳动分工体系得以扩张。国家与市场同时扩张,从而为国家的建构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欧洲国家几乎都经历过重商主义的阶段,而商战与王位继承战争交互发生,说明在国家的庇护之下,商人阶层至少有了共同利益的认知与感觉。 欧洲国家的成长与构建只是诸多国家成长史中的一例,即便欧洲的历史经验也没有真正地反应到国际关系理论中来。当代国际关系是各种历史经验的叠加,国家也是如此,如果仅仅以“应然”的国家理论来看待乌克兰的问题,那真是令人沮丧。欧洲人打了几百年终于让国家呱呱坠地,难道乌克兰要重走一遍欧洲的路吗?目前来看,乌克兰正在回到历史。 除了欧洲之外,算得上有机国家的国家大多数都拥有比较长的国家历史,无论是小的王朝,还是巨型帝国,可见有机国家的确需要经过漫长的有机成长过程。国家并非人造物,但却是人的必需品,这似乎是悖论,只有将人变成大写之后,国家才会获得更大的成长空间,而恰恰个体的人都是短命的(相对于国家),这又是另外一个悖谬之处。 行文至此,似乎要进入下一个主题了:个体的人为什么会建立国家呢?有机国家依然是稀有物种,所以这个世界很不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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