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对权威的服从》的作者斯坦利·米尔格拉姆和津巴多是中学同学,两人都进入了耶鲁大学的心理学系。米尔格拉姆的实验,要比津巴多早得多,引起的争议也更大。当米尔格拉姆知道津巴多在做斯坦福监狱监狱实验的时候,他感到一丝欣慰,因为一个和他一样“没有道德”的心理学家出现了。如果说《路西法效应》证明了好人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下可以成为恶魔的话,那么《对权威的服从》则证明,至少有一半的人,有成为“恶魔”的潜质,因为在权威的命令下,他们会对一个受害者进行电击,一直到450伏特。
【一】
1960年代,在耶鲁大学任教的心理学家米尔格拉姆进行了一系列著名的实验,永远地改变了我们对个人道德和自由意志的看法。实验的基本方法是:实验者招聘了40名来自不同职业的市民,告诉他们参加一项名为“惩罚对学生学习影响”的研究。他们充当教师,在主试者的指令下,当“学生”在对单词配对出现错误的时候,对“学生”施加强度和痛苦程度不断增加的电击(30个电击开关,从15伏特递增到450伏特),尽管学生以各种形式反抗(嘟囔,抗议,惨叫,大喊自己心脏受不了),有26名受试者在主试者的命令下,坚持到最后,对“学生”施加了最强程度的电击。

(米尔格拉姆实验<英语:Milgram experiment>,又称权力服从研究<Obedience to Authority Study>,图为实验参与者在做痛苦选择。)
当然,被困在椅子上、身上连接电击器的“学生”只是一个演员,他的种种痛苦反应都只是逼真的表演,并没有真正电击,只是受试者不知情而已。米尔格拉姆改变实验的各种变量,做了19个独立实验,实验对象大约1000人。尽管变量不同,彻底服从(坚持到最强电击)的比例也不多,比如,当有人帮受试者按开关,40人中坚持到最强电击的达37人,而主试者不在现场,进行电话遥控时,比例又大幅降低,但是米尔格拉姆的实验表明,服从普遍存在。
在走进实验室之前,绝大多数人都相信,自己不会干出电击受害者的恶事。这些实验,不但整体上改变了公众对个人道德的看法,由一些变量所导致的不同结果也很有意思:外表强悍的大汉,反抗的意识并不比弱女子强;受教育程度高的人要比受程度低的人更具反抗性;从事法律、医疗、教育的人,较之于从事工程、物理科学等技术性工作的人,服从倾向更高;在军队中服役时间越长,服从程度越高,但无论服役时间多长,曾担任军官的要比士兵的服从程度低……可惜的是,对这些细微的区别,书中缺乏更深入的分析。
服从受试者最常见的思维调整是,他认为自己不必承担自身行为的责任。他将所有的主动权完全交给主试这个法定权威,从而推卸掉了自己的责任。他把自己视为外部权威的代理人,而不是一个以道德责任行动的个体。在实验后的受访中,服从受试者的普遍解释是:“如果就我自己,我是不会这样做的;我只是在做我被要求做的。”米尔格拉姆把这种心理状态称为“代理状态”,处在这种状态中的服从者,不再从道德的角度对行为作出反应,道德关注转向了另一个关注:如何达到权威对他的期望。
这让我们想起汉娜·阿伦特的《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二战时期,德国纳粹杀害数百万犹太人被屠杀,“最终执行方案”的负责人阿道夫·艾希曼,在人们的心中是不折不扣的恶魔,战后他逃亡阿根廷,最后被以色列的特工绑架回耶路撒冷审判,他对自己行为竟然平静地做出无罪辩护:我只不过是完成自己的职责。阿伦特提出了“平庸的恶”的概念,在她看来,艾希曼并不像一个可怕的恶魔,而更像一名毫无激情的官僚,他的工作就是坐在办公桌前完成自己的工作。
那些只是做着分内事、内心并不带有特别的敌意的普通人,可能会在可怕的毁灭性活动中充当帮凶。米尔格拉姆的研究最根本的启示是,我们这些普通人中,具有艾希曼潜质的大有人在。对人类而言,幸运的不过是,虽然艾希曼常有,但希特勒这样坏的权威不常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