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春天的地铁

红桃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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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她刚从一阵咒骂声中潜逃出来，黑压压的天气里，暴雨倾盆。湿漉漉的街道上迅速蓄积的水在马路上流淌，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处她依旧不曾放慢自己的脚步，飞速地奔跑。耳边交织着几个车主的咒骂：你丫的短命鬼，不要命的找死啊。

他也是在那排刹车中停下的一个车主，他摇下车窗，顺势望了望她。很漂亮的一个女孩，风雨飘摇中更显得弱不禁风，一个眨眼的时间只见她迅速地消失在人群里。

如果不是缘分出其不意，后面的际遇他想他应该不会记得她。

呼吸在氤氲潮湿的城市总容易让人感觉浑身酸软，一个偶然的机缘巧合，他缓缓走进一家按摩店，迎面而来的瞬间惊瞥见刚刚那个在马路上不顾一切飞奔驰骋的女孩，故事理所应当地按着俗套的剧情发展。他点了她的牌子，他成了她实习转正后的第一个顾客。后来她上了他的床，他成为她多次流离后第一个愿意收留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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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他27岁，她16岁。他事业有成，遇见她之前一直游离在各色女人的感情世界里，她也只是其中之一。她很清楚他们之间的感情总有一个保质期，一过期限情爱荡然无存，所以她总是很小心翼翼地安放着这份情感。不动声色地温柔出现，让这个男人难以察觉：她爱他。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一如她对生命的热爱那么忠贞。

每个周末的黄昏他都会及时地出现在按摩店，在他的资助下她已成为那家按摩店的店主，在他提供的物质羽翼下算得上的浮生悠闲。

仍旧不变的是他与她固定的房间。小巧的双手铿锵有力地落在他的脊梁上，肌肤与肌肤之间的碰触，他有时会明显地感觉到她的速度跟不上来。因此她能感受到片刻他难有的柔情。他宽厚的手掌轻轻地摩挲着她光滑细腻的手背。

他惊异于她的手如此灵巧，在他背上按摩的拍打好似钢琴的节奏迥然有序。事实上他想错了，她从未弹过钢琴。

他笑称她不是个女人，最基本的修剪刮眉都不会。他开始教她画画，人物五官素描。更多的时候都是她趴在房间里满地的画画。白纸上永远出现的都是曼珠沙华，俗称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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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爱然后狠狠伤害。他知道她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他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到底是爱还是怜悯，亦或者是她给了他母性的感觉，家的温馨。这从他年少经世拥有着一叠叠价值不菲的银行卡后，独自一人生活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怀了他的孩子，她以为孤注一掷就像一束光，能让绝望的人在消亡中看见希望。

她清楚地记得他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他要求她必须对他从一而终的男人。他却曾警告地说，我们之间只是交换温柔，情与欲都是寂寞下的产物。他咄咄逼人地厉声呵斥，不要想用孩子捆绑我的人生，孩子立马给我拿掉。她忽然觉得他们之间只是一场嫖客与妓女的关系，于是她头也不回搬出他的公寓。

她一个人走进了一家私人医院，接待她的是一个年长色衰的老医生。她坚定地对她说我要堕胎。医生无奈地叹息着，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她在他的公寓楼下踟蹰，从傍晚等到午夜，他们站在落满一地黄叶的街道，他紧紧地拥抱着她疼惜地说，宝贝，是我不好。她无力地推开他，轻喊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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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应该补偿她一些什么，或者一个名分。可是他也知道他是个不可一世的男子。他需要反复验证她对他的感情，他才敢真正付出真情。

他开始在网上跟不同的女网友打情骂俏，见她毫无反应，他将那些暧昧的女子照片一一拷贝下来询问她哪个漂亮，她终于对他忍无可忍。争执一发不可收拾，她失去理智地扔了他的笔记本，狠狠地骂着变态。他的愤怒如熔岩一般不可抑制的爆发，他拽住她的头发，她也不反抗，任由他把她从客厅一路拖至洗手间。

他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臂，生怕一个不经意她便溜走脱身。另一只手忙着拧开洗脸池的水龙头，她似有若无地朝他鄙夷地笑，等待他把她的头压进盛满冰凉的水的洗脸池，这是他愤怒的时候对待她一贯的伎俩，司空见惯的场景怒骂着三八，让你扔我电脑，让你惹火我。

他想让她清醒，其实他觉得是自己需要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不过是在对自己的生命表示不满意，不过是在验证她到底爱不爱他。

熄灭一包软中华的最后一根烟后，他去洗手间看她。积满水的卫生间都是冰冷的空气浮动，她竟也趴在浴缸里睡着了。凌乱的头发紧贴着脸庞，蜷曲的身子好似盈盈一握便要支离破碎。那一幕她的凄惨好似一块重铅奋力地砸进了他的心湖，让他莫名地惶恐害怕。他唤醒她，她朝他一笑，微笑和眼泪彼此分明。

从下午到午夜的争执就像一场无声默片，她终于对他妥协开口，你来了。他顿时有种征服的快感，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吻着道歉，嘴唇一点一点地从她的眉心顺着五官轮廓落到薄唇。他问她爱不爱我。她一如当初把自己交付与他时的慎重，坚定地回答爱。然后他直接在沙发上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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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理智后他觉得这样的验证还是不过瘾，无法满足心底对她、对婚姻的妥协。他回归之前的单身生活，将曾经频繁约会流连的女人带回家过夜。

她感觉所有的疼痛跌落到谷底，他无情地选择出卖，她决定离开他的生活。

她走了，什么也没留下，哪怕只是只字片言。

他驱走所有的女伴，偌大的房间孤零零地只剩影子与自己陪伴。他依靠一包包地抽烟度日，依赖疯狂地酗酒入眠，他发现她离开以后自己的生活无所适从。

他原以为自己捕获了一颗年少情动的心，爱情里永远的猎者。可是一连几日后他惊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爱情的俘虏。

他找来她喜欢听的音乐，流淌的过往里他想起她曾问他，你知道心破碎的声音是怎样的吗？他默不作答。她说那是一种疼到没有言语的痛。

他渐渐想起当初那个少年在母亲背弃父亲与他之后，他曾不遗余力拼命跟着母亲上的那辆小车追了好几条街，厚重的喘息声哽咽在喉咙刺得生疼，他多想大叫一句妈妈，妈妈别走。可是使出全身的力气追逐后一句话也呼不出来，隆冬雾色里他多么希望母亲能够回头望他一眼，哪怕只是一眼。那个少年实在跟不上远去的脚步，记不住母亲在感情里扬长而去的姿态，他只记得母亲曾说她会回来，离开只是暂时的选择。可是十几年的坚持过去，他终于发现男人都是很好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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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意中在沙发底下发现她曾画的曼珠沙华。他仿佛看见她当年趴在地板上认真地一笔一画从临摹着彼岸花到能够自顾自地随手完稿的样子。他感觉身体内时不时被痛楚冲击着，他渐渐产生幻听和精神分裂症。他从依赖注射镇静剂到对他生命的于事无补，镇静剂不再管用后他开始直接注射吗啡。

他气若游丝地托人寻找她请她回来。渴望一场春天的地铁通向爱情的彼岸。

他颤抖着按下一连串号码，等待的结果是忙音告终。

他想起在他生命中疾驰而过的画面，或许是幻想或许是真实，他曾经多想哪天能够趾高气昂地朝母亲吼着，要钱是吧，这么多够不够。这么多能够买下你回家的心吗？

他强迫着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堪的过往，强迫着让爱恨一瞬间不翼而飞。强迫着自己去追溯一段风生水起的爱情，只是想看看伤口的花如何开得恬不知耻。

他感觉自己真的累了，他渴望躺在那张曾经与她温柔缱绻的沙发上，恍惚中他又想起他们曾经的一段对话。

他问她今年多大了，她说我快要长到当年你爱上我的那个年纪。

他说好快。

是啊。只是在他们这段风生水起的爱情里他终究不敢说娶她，他终究只是她的过眼云烟薄凉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