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氏神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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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末年，山东北部有一蒲台县，县城紧邻黄河北岸。城内有一名医，叫唐天成，其夫人是一位接生婆。他们有一个十多岁的女儿，叫玉容，自幼跟着父亲读书。一家人除了行医治病，就是读书钻研，过着小有富足、与世无争的生活。这年初秋的一个夜晚，两乘大轿停落在唐家门前，来者是城内第一大户宋家儒先生，特来请唐夫人去给其临产的媳妇接生。黎明时分，宋家儒媳妇顺利产下一男婴，宋家上下充满了喜庆气氛。可是，第七天上，孩子却得了一种怪病，只见他口唇紧闭，脸面发紫，四肢抽风。宋家人焦急万分但却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去。
    宋家儒祖上以贩卖骡马起家，数代以来，财运亨通但却人丁不旺，至宋家儒这里，已三代单传。宋家儒已年过四十，膝下却只有一个十多岁的儿子，叫宋开明。宋开明以后，宋家儒夫人先后生了三个孩子，都是唐夫人接生，但不知为什么，生后不久都得了这种怪病死去。
    其实，唐天成和宋家儒是多年至交，还在玉容三岁时，就把她许给五岁的宋开明，定为“娃娃亲”。两家的结合，本来应该是珠联璧合；两个恋人也应该是青梅竹马、白头偕老。可是，一个人的出现，却使他们由至交变成了仇家。
    蒲台县内有一看风水、弄法术的人，人称胡扯先生。胡扯先生也有一女，长得如花似玉，比宋开明小两岁。胡扯先生看上了宋家的家财，且宋开明又很可能是独苗，有意跟宋家结亲，但听说宋家早已和唐家定亲，不免心中嫉妒。不仅如此，胡扯先生对唐天成早有不满。谁家有个生病长灾的，有时请他去施展法术，常常不起作用；而请唐天成先生施以医术，则常常药到病除，转危为安。如此一来，胡扯先生渐渐门庭冷落，骗财无路；加上他小肚鸡肠，心狠手辣，不由心生一条毒计。
    一连三个孩子夭折，宋家儒痛心疾首却又迷惑不解。他首先想到，这豪宅大院是不是风水不宜、阴阳不正？有没有法术规避邪恶？于是就请了胡扯先生来家看视。胡扯围着宅子转了一圈，然后说道：宅院的风水、阴阳没有大碍；三个孩子夭亡，恐怕另有原因。宋家儒急问：什么原因？胡扯先生说：“您宋家如果只有宋开明这一根独苗，那么在您百年之后，这万贯家财不就是他自己的了吗？孩子一个个死亡，极有可能是接生婆在接生时使了手脚！”他说：“我看了天数，蒲台城内，唐、宋两家水火不容。致幼子夭亡的邪恶之毒本在唐家，却用怪异之手移至你宋家孩体。唐家不除，您宋家永是噩运！”宋家儒本来就多少有这方面的猜疑，经他这么一说，如同茅塞顿开。长久的猜疑、失望和悲伤，一下子变为无名的怒火，而这怒火又一股脑儿投向了唐天成一家。
    唐夫人不知接生过多少孩子，其中有许多，不出满月就得这种怪病死去，而宋家出生的孩子得这种怪病的则更多一些。一直以来，她和丈夫悉心探究原委，查阅中医典籍，初步认定，这种病是“金创得风，风邪入体”所致，并有了怎样避开“风邪”的初步想法。这方法灵验否？对母子有没有伤害？唐天成夫妇还不得而知，所以迟迟没有选定给谁家接生时首先使用。
    这年的中秋节，蒲台城内歌舞升平，喜庆丰收。城南的黄河，浊浪滚滚。晚上，玉兔东升，家家赏月。下半夜，城内一片沉寂，只有那黄河的涛声此起彼伏。忽然，一家院落起火。一霎时，火光冲天，噼噼啪啪，把半个县城映红。待救火的人们赶到，大半房舍已化为灰烬；看来宅院的主人，必定是在劫难逃，九死一生。人们发现，这正是县城名医唐天成先生的宅第。
    二
    胡扯先生如愿以偿，把女儿嫁给了宋开明。但是，宋家的噩运却并没有了结。结婚快要二十年了，宋开明夫妇先后生了五个孩子，都得了那种致命怪病死亡。后来，宋家儒过世，宋开明成了一家之主，他继承祖业，继续做贩卖骡马的生意。眼看年近四十尚无后人，宋开明再也不信岳父胡扯之言。最近，夫人又怀有了身孕，他派人四处打探，希冀找到高人，指点迷津，使孩子避开这致命怪病。最后，终于得知：在东去百里之外，黄河南岸，有一接生婆，人称赛妈妈，据说她有一把神奇的剪刀；孩子出生后，只要有了这把“神剪”的保佑，个个平安，无一夭折。
    宋开明带足了盘缠，在几个家丁的陪同下，踏上了寻访赛妈妈的行程。他们顺河而下，几经周折，多天之后，终于来到黄河南岸一个叫杨柳湾的小镇上。他们先在店里住下，安顿好以后，继续打听赛妈妈的情况。人们告诉他：镇上确有一位赛妈妈，据说她的女儿出生时，是她自己料理了出生后的孩子，自此以后，赛妈妈经常给人接生；每次接生之前，她就用“神剪”剪出两个纸的“勇士”，再取一壶白酒随身携带，如此，孩子个个平安，无一夭亡；现在，她的名气很大，许多达官贵人、富豪乡绅也慕名前来请赛妈妈为其临产的媳妇接生；她有个女儿，聪明伶俐，专门请了先生教她读书。宋开明听后，兴奋不已。
    宋开明怀着虔诚之心来到赛妈妈家。赛妈妈热情接待了他们。宋开明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说明来意。赛妈妈听后，沉思良久，然后盯视着宋开明，颤颤地问道：“你可是蒲台城宋家儒的孩子？”宋开明惊奇地答道：“正是。您怎么知道我先父的名字？”赛妈妈回转身，许久，攀到炕的一角，掀开了自己的衣柜，翻了又翻，双手捧出了一个小盒子，从内取出一副被丝绸包裹着的手镯。赛妈妈把头垂向一边，双手托着手镯，递到宋开明胸前，眼泪簌簌而下——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中秋节，唐天成的宅院被烧；与此同时，汹涌的黄河之内，一叶扁舟整向东飘去。船舱内，是唐天成一家三口；而撑船的，则是一位结实的小伙子，叫王小乙。王小乙家境贫寒，一年前，父母双亡，成了孤儿，唐天成夫妇收养了他。原来，宋家儒和胡扯共同制定了这条放火毒计，企图把唐天成一家烧死，却不想这事被宋开明得知。他急匆匆跑去玉容家，告知了这一消息，并送给了玉容这副手镯。唐家得到消息，立即弃家出逃，顺河漂流而去。几经周折，他们来到了杨柳湾。唐天成隐姓埋名，再不行医；唐夫人也再不给人接生。他们用所带银两，买了几间房舍，几亩薄地。后来，玉容和王小乙结婚，婚后生了一个女儿叫玉娇枝。巨大的生活变故，痛苦的精神折磨，加上水土不服，唐天成夫妇一病不起，不久悲愤离世。离世之前，他们把如何规避“风邪”的想法告诉了玉容，玉容牢记在心，在生自己的女儿时，亲自做了验证。后来，玉容就用这方法给人接生，结果百灵百验，再没有那种怪病发生。
    宋开明捧过手镯，凝视着，端详着。他怎会想到，眼前的这位赛妈妈，整是他青梅竹马又九死一生的玉容！
    三
    初恋的梦幻，亲情的漩涡，二十年时空的回旋。宋开明挣扎着，这位儒商，终于又回到了现实的世界。他擦了擦眼睛，说道：“在下慕名辗转而来，就是相求赛妈妈，救我宋家一命，延续我宋家香火。”赛妈妈抬起头来，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说：“恳请赛妈妈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借用‘神剪’，救我宋家后代于生命开始之时。必有厚报！”赛妈妈说：“不分贵贱，不问贫富，不计恩怨，是我唐家的行医古训。我可以亲自前去，也可以借‘神剪’给你一用。”宋开明犹豫了：毕竟，他的夫人是胡扯的女儿；毕竟，是他的两个老子害得唐家家破人亡；还有，夫人何时临产尚无定数。最后，宋开明说：“还是把‘神剪’借我一用吧。我那里还有一位接生婆，人称何仙姑。我想，有了‘神剪’的保佑，应保孩子平安。”赛妈妈说：“既如此，那就把‘神剪’借给你。不过我有三件事，你能否做到？”宋开明说：“别说三件，就是三百件，我也能做得到！”赛妈妈问：“带回‘神剪’之后，你打算把它放于何处？”宋开明说：“我把它放在正房的桌案之上，每日里供奉参拜。”赛妈妈说：“不可，千万不可。我这‘神剪’，来自草木，出身卑微，受不得高贵。可在距你宅院百步之内，另建一小小草房，内放些许柴草，就把这‘神剪’放于柴草之内。”宋开明答道：“做得到，做得到！”赛妈妈又说：“我那丈夫王小乙，这次随你而去，在你府上，早晚长些见识，可行否？”宋开明答道：“我每日三餐，酒肉伺候，决不怠慢半分。”赛妈妈说：“不可不可。他乃乡野农夫，鲁莽之人，享不得荣华富贵。只让他在你府上，每日里起夜打更，端茶扫地便可。”宋开明说：“这第三件？”赛妈妈说：“‘神剪’用过之后，三月之内，原物归还。”宋开明说：“做得到，做得到！”
    赛妈妈取出“神剪”，又从女儿的书案上随便取一薄纸。只见她操持“神剪”如龙飞凤舞，不一会儿，两个“勇士”脱手而出：一个身配大刀如关公，一个手执长矛是张飞。赛妈妈叮嘱：要这两个“勇士”，不离“神剪”左右。宋开明观那“神剪”，见其上镌刻着四个小篆：赛氏神剪。
    宋开明他们走后，赛妈妈把女儿玉娇枝送去了省城，让她在那里继续读书。
    宋开明回到家后，认真、虔诚地践行了他的诺言。这天黎明时分，夫人就要临产了，接生婆何仙姑早早的守候在夫人身边；王小乙也早早起身，在院内院外忙活着。太阳就要升起的时候，何仙姑出来对宋开明说：“去取那‘神剪’来！”宋开明在几个家人的陪同下，快步向院外走去，待他出得大门时，不由惊呆了：只见茅草屋内火光闪现，门窗内冒出浓烟！待他们赶到时，茅草屋内的柴草已燃烧殆尽，“神剪”虽还完好，但却被埋于灰烬之中！宋开明绝望了，真的绝望了！他坐在地上，大呼小叫：苍天啊，难道这是对我宋家的报应吗？这把火，早不起，晚不起，偏偏这个时候烧起；就是烧了我的马匹，毁了我的宅院，也别烧了这茅草屋啊！站在一旁的王小乙却很平静，他说：“先生先莫着急。想想赛妈妈是怎么跟你说的？”宋开明忽然想起，赛妈妈一再叮嘱他：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一定要用这把“神剪”剪断孩子的脐带，只要它还存在！宋开明拿起“神剪”，急速跑回家，递给了何仙姑……
    太阳升起了，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
    希望，担心，宋家人几乎是掐着指头过日子：三天，七天，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孩子安然无恙。那致命的“风邪”，终于被这“神剪”制服。
    “神剪”用过之后，宋开明又使人把茅草屋修好，内置柴草，亲自把“神剪”放于其内，不过却没有了“勇士”陪伴“神剪”。
    孩子安然无恙，一天天长大；宋开明高兴之极，每日里接来送往，应酬亲朋好友。眼看三月期限已到，宋开明决定把“神剪”送还赛妈妈。这一天，他备好车船、行囊，和几个家人一起来到茅草屋，翻开柴草，几番找寻，“神剪”却不见了！
    四
    “神剪”被盗，宋开明如雷灌顶，瘫坐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明天期限即到，这可如何是好？最后，他们商定：即可派人多方打探、寻找；宋开明也即可启程，由水路速往杨柳湾，跟赛妈妈说明实情。
    黄河的激流中，一艘帆船正向东驶去。船上除了艄公，还有宋开明和王小乙。王小乙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用只有自己和赛妈妈知道的方式，保证了“神剪”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而宋开明却心神不定，坐立不安，他漫无目的的向河岸望去。忽然，河的左岸上跳下一人，快速朝船这边游来。近了，宋开明看清，是一赤条条大汉，嘴含一剪刀。只见他上身跃出水面，右手把持剪刀，大臂一挥，剪刀飞来，不偏不倚，“啪”的一声，插在桅杆上；那大汉随即潜入水中，不见了踪影。宋开明拔下剪刀，见其上镌刻着四个熟悉的小篆：赛氏神剪。
    黄昏时分，快到码头了；下了船，只有几里路，就是杨柳湾了。宋开明又取出“神剪”，端详了一番，确信是那“神剪”无疑，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一处安全的地方。突然，狂风骤起，霎时乌云密布。大风卷着大浪，把船打翻。三人在浑浊的激流中拼命挣扎，眼看就要被大浪吞噬。不远处，一艘渔船驶来，渔夫把他们救起。可是，船上货物和“神剪”却全部落入河中，被激流冲走。
    宋开明站在赛妈妈身边，像是犯了大错的孩子；还是王小乙叙说了他们在河中的遭遇。赛妈妈听了，竟哈哈大笑，说：“你们有惊无险，孩子安然无恙，就是大喜之事。那‘神剪’嘛，丢就丢了吧。”
    五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两年以后，夫人又要临产，宋开明愁得头发都白了。“神剪”丢了，这孩子肯定又是在劫难逃！他把何仙姑请来，商量该如何是好？何仙姑略显为难之情，说：还是去请赛妈妈吧，或者，再借“神剪”一用。宋开明说：“那‘神剪’早已丢失。”何仙姑一惊：“怎么，他没有给你送去？”原来，当年的胡扯先生有一个小儿子，两年前，他媳妇临产，请何仙姑接生，这时恰逢“神剪”用过之后尚无归还之际。何仙姑为防不测，自作主张，让胡扯儿子偷偷把那“神剪”取来，用过之后，又让他去把“神剪”放回原处。不想待他赶到茅草屋时，宋开明已经上船离开多时了。何仙姑得知这一情况，随即找了一位以叉鱼为业又水性极好的街坊，追上帆船，将“神剪”于河中归还。可是，何仙姑和胡扯儿子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神剪”却不灵了。那胡扯家的孙子，出生后不久就抽风身亡，得的正是那种致命的怪病。
    宋开明满脑子理不出个头绪，叹道：“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天，又是仲秋；上午，蒲台城内阳光灿烂，人流如织。一处破败的院落旁边，站着一对母女；她们观望着宅院，久久不肯离去。母亲是赛妈妈，女儿是玉娇枝。玉娇枝在省城完成了学业，赛妈妈去接她由水路回家，路过这里。玉娇枝说，愿意去看看妈妈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她们下得船来，走到这里。故地重游，物是人非，赛妈妈眼睛湿润了：她的爹娘，她的童年，她的初恋，她的少女时代……
    “赛妈妈，你怎么在这里？真是天助我也！”听到喊声，赛妈妈急忙擦了擦眼睛，转过身，发现却是宋开明。
    宋开明夫人顺利产下一女婴。这次，是赛妈妈亲自为其接生。那“神剪”，又回到了赛妈妈身边。离开时，赛妈妈把“神剪”送给了何仙姑，并告诉她使用的方法。从此，何仙姑接生的孩子，再也没有得那种怪病的了。
    六
    玉娇枝又要走了。这次，她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赛妈妈，王小乙，宋开明夫妇，还有何仙姑，送了一程又一程。她深知，自己使命重大，寄托着很多人、很多人的希望。她要去哪儿？她要去西洋留学，去学习西方先进的现代医学。
    八年后，玉娇枝学成回国，在一所教会医院里当医生。这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妇产科医生。玉娇枝全身心投入到她所钟爱的医学事业上，终生未嫁。
    玉娇枝回到家乡，见到了爹娘，见到了帮助她留学的宋开明先生；撩开了“神剪”的面纱，也为九泉之下的姥姥、姥爷昭雪：
    夺去孩子生命的那种怪病，叫“新生儿破伤风”，是由“破伤风杆菌”引起的。这种细菌广泛存在于自然界中，特别是骡马牛驴栖身的地方，以及经常与之打交道的人的鞋子、衣服上；家庭中常用的剪刀，也大量存留这种细菌。它通过伤口进入人体之内。在现代医学出现以前的年月里，接生婆给孩子剪断脐带时，用的是没有消毒的家庭用剪刀，这样，“破伤风杆菌”就很容易通过脐带进入婴儿体内，引发这种致命的疾病。如果在剪断脐带之前，把剪刀在火焰上适当烧灼，那么，剪刀上的细菌就会被杀死；再用这剪刀剪断脐带，婴儿就不会得“破伤风”了。西方医学传入之前，我国民间就有许多接生婆掌握了这种方法，虽是简单，那时也讲不出什么道理，却拯救了无数个小小的生命。
    赛妈妈老了，再也不能给人接生。可是，她用自己的血泪创立的那种迎接生命的方法，却广为流传；时至今日，在紧急、特殊的情况下，仍可应用。
    后来，人们说：赛妈妈是“五四”时期“赛先生”的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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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还是看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