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纪，她曾住在爱情隔壁

红桃六

踏上列车的那刻，夏子涵才惊觉她就要离开了，离开曾经那个属于她的温暖。而上海，那个靡糜繁华的城市，将是她的终点。

    那一年她17岁。不顾那个男人与妈的反对，从此开始了她颠沛流离的生活。

    在上海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初到上海那会，夏子涵捏着兜里的两千块钱和一张在车站才买的地图，想象着先找房子，再找份差不多的工作，也不想多够花的就行。于是那天夏子涵跑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最后才在一条小巷里面找到一间还算合适的公寓，里面住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看着她脸上厚厚浓妆以及花枝招展的打扮夏子涵就有种呕吐的恶心感，要不是这间公寓的价钱不高里面还挺干净，夏子涵想她也不会同她住一间屋子。

    夏子涵带的东西并不多，她把房间打扫了一遍之后就坐在床上发呆，这些衣服都是那个男的给她买的，在那个她不愿承认的家中她从未穿过，现在她却都偷偷带了出来，看得久了，眼睛有些发酸，她揉揉有些通红的眼睛，抬起头就看见倪静斜倚着门框正朝她看着。倪静，就是与她合租的那个女人，一个干净的名字却与她本身有很大的差别。夏子涵并没有理她，冷漠的看了一眼倪静就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她今天太累了。这时倪静突然开口说，夏子涵，我的那盆花送给你了。然后也不等夏子涵开口，转身就走了。

    真是个干净利索的女人，但是她仍然不会喜欢她，从第一眼开始。夏子涵知道那盆花，她进这间房子的时候，整个客厅除了沙发与桌几就剩下那盆只有枝没有花的植物，她喊不出名字，散漫的枝叶杂乱的向外张扬着。很久以后，当夏子涵有一天回家看见这盆花，枯萎的只剩下孤零零的茎，才明白过来，倪静为什么要送她这盆她喊不出名字的植物。

    当日子步入一切正规后，就会显得格外单调无聊。夏子涵终于在半个月后找到一份工作，是在一间旗袍服装店，老板娘是一个30岁左右的风韵犹存的漂亮女人，她在夏子涵来应征工作的时候，什么也不说，看了夏子涵足足有五分钟之后，开口，清亮的上海音，你叫什么？夏子涵。好，就你了，以后你喊我雨姐。夏子涵没有欣喜若狂，只是略微点头。

    雨姐并不经常呆在店里，她经常隔三差五的来一趟把顾客的定做的衣服做好，然后交给夏子涵之后再次消失。活虽然挺累的，但是薪金也可观。华灯初上，霓虹灯熠熠闪烁着各种光彩，夏子涵结束一天的工作之后漫步走着，她在想，想妈还有那个男人，夏子涵来到上海的第二天就买了手机，却始终没有往家里打过一次电话。看着手机里仅存的唯一号码，心里也做着剧烈的挣扎，最终还是无力的放下，她没有勇气按出那个拨号键。

    那是一只猫，夏子涵确认自己没看错后，才小心翼翼的上前，路边的花丛旁，她听见那只猫发出微弱的喵呜声，很显然已经受伤，棕色的长毛发柔软的贴在皮肤上，眼中的泪光已然可见。夏子涵看着它眼中的泪光，心疼了。她抱起那只猫，轻声抚慰，猫咪，你也没有家对不对，那你跟我回去好不好？然后她又自嘲的笑，看来自己真的是寂寞了，竟然在跟一只猫说话。

   “喂，你站住，前面的那个女生，听见没有。”夏子涵停下脚步，转身就看见一个满头大汗的男孩跑了过来，病态的面孔在夜幕的黑色里显得格外苍白，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哭过。夏子涵冷漠的看着这一切，与刚才和猫咪说话的神情截然不同，像是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那个男孩看夏子涵冰冷的神情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对她说：“那只猫是我的。”夏子涵眼神暗了暗，连最后的礼物也不能拥有么。然不等她多想，那个男孩又说：“你能帮我代养它么，我妈妈不喜欢动物。”说这话的时候他声音有些哽咽。“好。”夏子涵看着他通红的眼神破天荒的答应了。回应她的是一个明媚而耀眼的笑容，夏子涵像是在漆黑的暮色中看到了一抹阳光，她听见光雾里传来一个清亮而干净的声音，他说他叫徐子清。

    这是她与徐子清的第一次遇见。因为一只猫，两条本不应该相交的平行线却慢慢转了弯。那之后，夏子涵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变化，依旧同倪静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只是不在那么讨厌她，或许她们都是同一类人，只是各自的生活方式不一样。一盆无花的花，一个慵懒肥胖的猫，一个冷清寂寞的女孩，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生活依旧平淡的度过，没有过多的语言。只是多了一个爱笑脆弱的男孩，让这间公寓也多了些欢笑。

    每个周日的下午，徐子清总会带着一些礼物来到这条小巷，他常常站在巷口往里看，那是一条望不见头的巷子，这时他总会想起夏子涵的那双冷清眸子，也是望不见底。他不知他这么执着的每个星期往这里跑是为了什么，他妈妈已经同意他养动物了，可是他却没把七巧接回去。七巧，是小涵给那只猫咪起的名字，他总是问她，七巧是什么意思。然回答他的总是夏子涵的沉默，以及七巧的一阵喵呜声。夏子涵并不经常说话，她总是无言的看着他与七巧玩耍却从不参与。徐子清不知道夏子涵有怎样的过去，但她的眼神却让他心疼，所以他才会不愿离去，不愿离开那个孤独的女孩，尽管她不需要他的温暖。

    夏子涵与倪静并没有过多的交集，彼此也就知道彼此的一些事情，却从不点破。但是这天夏子涵回家却看到倪静坐在饭桌前，桌子上丰富的饭菜令她微微惊讶，这是她住在这里这么久见倪静第一次在家用晚餐，倪静每次半夜回来都是满身的酒味以及烟味，虽然夏子涵不喜欢，却每次都会帮助倪静清洗干净，直到她看着倪静睡去才回房间。夏子涵知道倪静这样应该有话跟她说，所以她很自觉的洗了手坐在倪静对面，等着她开口。倪静看着夏子涵做完这一切，赞赏的点点头，真是个聪明的女孩，看来她今天做的这一切都是对的。她并未立即开口，而是倒了一杯红酒递给夏子涵，然后才说，小涵，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么。夏子涵摇摇头并未开口说话，她知道倪静会接着说下去。

    我在二十岁那年喜欢上一个男人，我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去做，他第一次让我去陪一个五十岁的男人，只为了达到他的野心，他对我说没有下次了，我信了，然我却忘记了他根本不爱我，之后这样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的发生，我却仍在他的柔情与伤害中一次次的徘徊，等我清醒时，已经晚了。夏子涵看到两行清泪从倪静的眼中慢慢顺着脸颊滴落，最后消失不见。这是第一次她觉得倪静也是那么美的不可方物。倪静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她用修长的手指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小涵，我不知道你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但是我不希望你因为往事而错过眼前的幸福。

    夏子涵懂了，她明白倪静指的是徐子清。这段时间她并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平静，只是她已经习惯冷清。徐子清为她做的一切她并非没有感觉，只是她心底始终有根刺在那里，拔不出就痛彻心扉。

    这是夏子涵除了那个男人之外第一次仔细的去看一个男生的长相，并不浓粗的眉毛，相反有点弯弯的柳叶状，却不显得女气，很好看的脸型，只是皮肤太过苍白，单薄的身影让人忍不住的想要给他温暖。夏子涵并不知道她已经盯着徐子清很久了，等她回过神来，就看见阳光下的徐子清朝她微笑，那是一个温暖明媚的笑容，她听见自己身体某处在慢慢融化。这刻，她忽然在心里想，或许与徐子清在一起真的不错。

    小涵，你看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个子哦，你说是不是我们上辈子说好的这辈子也要在一起啊。夏子涵躺在沙滩上，头枕在徐子清的腿上听见他这样说，夏子涵并没有说话，只是眯着眼睛看着远方平静的海面，偶尔有几只海鸥飞过，发出响亮的鸣叫声，剪影成一副优美的画面。清，你知道为什么猫咪叫七巧么。然后夏子涵不等他回答就接着说，七巧是七色玲珑，也是孤独。是的，夏子涵是孤独的，从很小的开始。

    夏子涵从有懂事起就没见过父亲，她也曾哭过闹过，然妈妈的冷漠与不回答也渐渐让小子涵不敢再问关于爸爸的事情，从那时起，她就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因为妈妈喜欢听话的孩子，她努力的当个乖孩子，从此却忘记了该怎样去表达自己的感受。

    直到那年，夏子涵十三岁，那个温文儒雅的男人出现，穆然很爱妈妈，从那以后妈妈也不再冷漠，他从第一次见我开始就对妈妈说，小倾，这就是你女儿啊，多么漂亮的小女孩啊，然后他将我抱在怀里，对妈妈说，小倾以后要多多关心小涵哦。我看见妈妈幸福的点点头。他的怀抱很温暖，这是夏子涵之后很长时间都转变不过来的想法。那以后，夏子涵也不在是别人眼中的野孩子了，因为她有爸爸了。夏子涵也在穆然的宠爱下越发的娇溺，也许没有那次，夏子涵想，她也不会喜欢上他。

    夏子涵十五岁的时候正值花季时节，因为妈妈平时对夏子涵的关心并不多，所以夏子涵第一次大姨妈来的时候她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下午只有穆然在家，她哭着对他说，叔叔，我流血了。当穆然问她哪里流血的时候，虽然夏子涵不懂生理，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她满脸通红的说下面。这时穆然哪还有不懂得道理，他轻轻抱起夏子涵放在床上，然后帮她打理干净，抚摸着她的头说，小涵，长大了。那时，夏子涵看着穆然，就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蹦出来一样。之后她慢慢发现她竟然喜欢上了穆然，那个二十七岁的男人，她会看着他开心而开心，看着她难过而难过。可是她也知道，他是妈妈的男人。

    夏子涵把这份畸恋隐藏在心底深处，她善于隐藏，所以没有人发现，包括聪明如斯的穆然，直到夏子涵的这种感情在她心底慢慢发酵，再也容不下的时候，她才毅然决然的离开那个家，离开那个男人，虽然不舍，但是她不能毁了妈妈的幸福。在她还没遇到徐子清之前，她就想以后她会守着这份爱情慢慢老去，可是她遇到了并且爱上了。现在夏子涵依然会想起妈妈还有穆然，但是穆然的身影越来越淡，而徐子清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夏子涵想，她真的沦陷了。

    然夏子涵却没有想到幸福来的快，去得也快。当她回过神来，她就看到旗袍店的门口停着一辆宝马私家车，在司机为之开门的同时，下来一位美丽的少妇，脸上带着悲伤的神情。夏子涵认为她是来定做衣服的，当她把一切准备好之后就听见那个美丽少妇焦急的开口问，你是夏子涵小姐么？夏子涵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她礼貌而疏离的回答，我是，请问有什么事么？她话音刚落，就被那个少妇一把拽起，夏小姐，我家小清现在在医院，他要求一定要见你。这时夏子涵彻底慌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愣愣的任由那个少妇拽着，连疼都不知道。脑海里只有那句话，小清在医院，要求要见你。

    在路上，徐子清的妈妈已经把病情都告诉了夏子涵，白血病。夏子涵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徐子清时的脆弱与苍白，然她从来都没注意到，徐子清每天都需要药物支撑才能活下去。徐子清的妈妈还告诉她，那只猫也因为徐子清不能被细菌感染才被她狠心打伤扔出去的。却没想被你捡到，因此小清还爱上你。夏子涵默然。

    到医院的时候，徐子清的家人早已等在手术门前，病床上躺着一脸苍白的徐子清，当他看见夏子涵的时候，眼睛蓦然一亮，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又无力的躺下。夏子涵从看到徐子清那刻起，就一步一步的朝他走着，穿过长廊时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那般遥远，然而夏子涵不后悔，那里有她爱的人。可当她看到苍白的徐子清时，眼泪就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在徐子清的脸上。夏子涵第一次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她说，徐子清，我要你好好的，要不我会恨你一辈子。

    虽然夏子涵说出那么狠绝的话，还是没留住徐子清走的脚步。徐子清走的那天下午，夏子涵回到公寓，就看见倪静送给她的那盆花已经枯萎，一点一点的水分从枝叶里慢慢流出，像是夏子涵的眼泪，这刻夏子涵才明白，倪静为什么在一次见面就送给她这盆花，因为这盆没有花的花像夏子涵，当充足了所有水分就会慢慢枯竭，然后剩下孤零零的茎依然在不断挣扎，像她的爱情。七巧也没有平时的调皮，它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悲伤，安静的依偎在夏子涵的脚边给她温暖。小涵，你要幸福，答应我。这是徐子清走之前说的唯一的一句话，夏子涵记得，她忘不掉，这时她想起来那个男人和妈。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也许该回去看看了。

    夏子涵走的时候，依旧只有件衣服，只是多了一只慵懒肥胖猫，和一盆枯萎的植物。那天是倪静送的她，素颜，白色衣裙，很漂亮。她对夏子涵说，小涵，你要幸福。火车响起长鸣声，夏子涵抱了一下倪静，转身进了检票口，最后消失在人流中，再也不见。

    走出火车站的时候，夏子涵一眼就看见妈妈与穆然等在出站口。她忽然明白，原来幸福从未离开过。

    泪水润湿了她的眼眸，她走上前轻轻喊：“叔叔，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