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城七月,夏日清晨的咖啡馆顾客很少。
安澜搅动手中的银匙,焦糖的芳香氤氲,纠缠在空气中暧昧低回的音乐。她眯着眼,心却一直在不停的恍惚。昨日午夜陈原打电话说今早七点的飞机抵达小城,安澜淡淡的哦着。关上手机,内心却是翻江倒海,一夜无眠。
一个男人,一生总有几段避不了的情。而安澜,注定了是陈原爱情史中尤为浓重的油彩。不记得是谁多看了谁一眼,就那样遇着了。人对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际遇向来用缘分一避了之,语言在此处是如此匮乏。而爱,却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撇清的东西。总之,安澜在北方的小城爱上了南方来的有妇之夫,这一点,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陈原真实的生活是在相隔千里的南方繁华都市,那里有他的妻,他的儿子。小城是他公司办事处,在这里他遇见了安澜。
安澜,一所中学音乐教师,二十九岁,未婚。有着一头极为细软的长发,低首抬眉间清幽如暗处的绿苔,散着清冷疏淡,美,并不张扬,妖娆,却不动声色。她在这座小城算是异类。
一个女子,但凡稍有薄姿,在适宜婚嫁的年龄,是该早早嫁作人妇的。若是未嫁,也该有嫁娶对象,如果两者皆无,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女人是可怕的。不是身体有恙,就是心理有病。安澜正是被人这样的揣度和同情着,幸好她从来都不介意背后些许诟病。
安澜的时光总是波澜不惊,谈过几场不咸不淡的恋爱,爱过,被爱,所有的收场却都是无疾而终。身边的男人们都说她太美,美到没有人敢染指,只能仰望。仰视太久,脖子都会酸,男人只有黯然离去的份。听到这里,安澜笑起来,止不住的笑,直到眼角生生笑出泪花。
(二)
陈原喜欢听她弹那曲Dan Fogelberg 的Longer,那样绵长的曲子,在她纤细的指间跳跃,真是让人荡气回肠。
陈原说,第一次见她时,她端坐在钢琴前面,低垂的眼帘,小小的眼眉,唇边绣着一朵浅笑,所有华美的舞台背景都是黯淡,她像是一株百合,旁若无人的绽放着,惊艳不可方物。女人总是爱听男人嘴里这些情话,如果这个男人恰好是自己喜欢的,没有哪个女人能抵挡住这样的温柔。
一曲终了,他请她跳舞。还没等她来得及拒绝,就被拉进池中。她有些懊恼,可是眼前这个男子分明不容反驳却并不惹人厌。他的手指很有分寸的轻触她的腰间,坚定而温和。他的眼神浩瀚,让人很容易放下戒备。蜷缩在他宽大的掌心,她竟有无限的安全感。
整个晚上,他只和她跳舞。她的心微微的紧张兴奋,仿佛被他催眠一般,藏不住的快乐,一不小心就在她脸上荡漾不停。他的声音,他的味道,他的眼睛,她都着迷,一颗冬眠的心刹那间遇到了春天。而这个男人缠绵的眼神已经如藤蔓紧紧的缠绕,他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心,爱情,已经欲盖弥彰。
思念,忽然泛滥成灾。
(三) 他不曾掩饰自己的已婚身份,她是知道的,这样沉淀厚重的男子,怎么会是毛头小子呢?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爱他,用着前所未有的精力爱他,用她内心未曾发掘的能量爱他。
他说,你的薄凉都是伪装的坚强,你的美高不可攀,你的心却是家常烟火气的。
这个男人,如此懂她,让她怎能不爱?
陈原隔三差五回来看她,经常奔波于南北之间。南方的妻儿,他终究还是要负责的。每次他回来,进门后放下包,就会大喊,老婆,我回来了!看,他叫她老婆,她内心却是欢喜的。
她亲自下厨煮饭,给他做咖喱口味的熏鱼,麻辣的鸡丁,都是他爱吃的。她喜欢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嚼饭,还不时的评点这个不错,那个好吃。他狡黠的样子,像是一个孩子气的大男生,让她痴痴的看,细细的疼。
她洗碗,他从背后轻轻的抱住她,坏坏的笑,老婆,我吃饱了,现在该喂你吃了。她娇嗔的啐他一口,没脸皮的家伙!他猛地把她抱起来,惊得她大声尖叫,像是窗外嘶叫的蝉鸣,真是动情。
他在床上叫她妖精,她笑。她就是要像妖精,一个让他欲罢不能的妖精。听说妖精都是自私的,得不到的就要毁掉,不会和别人随意分享。而她,为着一个男人,自甘堕落,原来她只是一只没有蜕变的情妖,早晚会被爱情烧的灰飞烟灭。 (四)
午后的阳光,嫣红柔软,透射过大大的落地窗,迷离一室的温情。
她依然为他弹奏那曲longer,犹如天籁的琴音如水倾泻,他只是静静的坐在藤椅上,一本书,一杯红茶,没有多余的交流,他都懂得。他们更像是一对迟暮的老夫老妻,洗净肉体的欢愉,越过流年,变成如此悠长的缠绵。她恍惚间,看到地老天荒,看到白首不离。她要这个眼前的男人,她要他的天长地久,她要他的全心全意。
只是,陈原从来不说永远,他只言爱,不谈誓言。
他比她清醒,他能给她的只有这些,少一分不是爱情,是暧昧,多一分也不是爱情,是责任。他是个明白人,所以他才会在爱情里一次次的起身落座后,依然纤尘不染。
他是借来的,终归要还的。地久天长,原来只是她无法企及的荒凉。
陈原又要离开了,她用一次次的温存羁绊他。这个男人如此强大,让她一次次溃不成军。他是鸦片,渗着迷迭香,让她欲罢不能。她像是小蛇,紧紧的附在他身上,要他说爱。她不知道自己恐惧着什么,只是不想让他撇下她一个人,空空的房间,空洞的心,还有噬骨的寂寞。
(五)
他走后,安澜订下第二天的机票,目的地,南方的城市,他的家。
她给他妻子打电话,
你是谁,他的妻子声音冰冷生硬,透着戒备。
别问我是谁,重要的是我认识谁,我想跟你谈谈陈原,她轻描淡写的答着,手心里满是沁凉的汗水。
翡冷翠,下午四点。对方镇静的回答,让她心里暗暗纳罕,抓在手中的话筒,许久才放下。
坐在对面的女人,面部毫无表情,不动声色的望着安澜。脑后一丝不苟的挽着发髻,没有一点凌乱。娇容尚好,只是唇角四周,由于紧抿的习惯动作,生了细细的褶。听陈原说过,她是小学校长。
安澜并没有心虚,她有的是陈原的爱,而这个女人有的只是一个空壳罢了。她挑衅的看着这个女人,心里竟有些同情。
没有爱情滋润的女人真是可怕啊,简直就是一男人婆,安澜轻笑说。
婊子!她狠狠的甩给安澜一耳光,凌厉的声音撕裂空气。
不要脸的东西,她又抬起手,被安澜一把卡住,她的眼神满是杀气。
安澜镇静的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只要陈原,你说什么我岂会在乎?
她嘲讽的看着安澜,凌厉的眼神,直直刺到安澜的心底。
你以为你是陈原的什么人,唯一的爱情?你也太高估自己了,她讥笑着,唇角愈显疲态。慢悠悠的从包里掏出一沓照片,她显然是有备而来。看吧,看看陈原是不是真的爱你死去活来。
安澜急切的抓过照片,一张张的翻开,陈原,陈原,全是陈原,只是身边的女人却是不同的模样。或妖娆,或清纯,亲吻的,拥抱的,一个个都那样的年轻明媚。
安澜的心陡然凉了,她抓起照片,狠狠的撕碎,满地的狼籍。她以为她寻到了爱情,觅得了良人,她甘心背负罪恶,虔诚的朝拜爱情。她不怕别人骂她婊子,因为她以为手里攥着的是真爱,末了,她竟连婊子都不如。她失了爱,走了心,误了身,婊子卖的只是身,她赔的却是全部,真是干净!
(六)
安澜再也没有见过陈原,她辞职去了西藏。听说那里的天很高,云很淡,没有爱情,只有虔诚的信仰,皈依上天才最是稳妥,任何时候,它从来都不会背叛。爱情和宗教说到底是殊途同归,讲究的是个尘埃落定。
八廓街熙熙攘攘,旅者,僧人,乞丐,朝拜者,多的是过客,少的是牵绊。她坐在旅馆小小的露台上,面朝远处巍峨的布达拉宫长久静默。那里有望也望不见边际的云朵和山峦,内心丧失了所有语言,只听见风声和阳光从空荡荡的屋檐下倏忽而过。
她手边摊开杜拉斯的《情人》,书中那个白人少女哭了,因为她想到堤岸上的那个男人,因为她一时之间无法断定她是不是曾经爱过他,是不是用她说未曾见过的爱情去爱他,因为,他已经消失于历史,就像水消失在沙中一样……………
事隔多年,她的泪就那样轻易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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