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画，不如不遇倾城色

红桃六

{香无故，风无路，簌簌飞落香肩处°}

{人如璞，低眉蹙，痴痴已是天青顾°}

　　——文字：蝶雨

　　　
　  【一】长相依。

　　这寒冷的萧瑟，在风穿过中堂后更是肆虐。果然是冬季了，没完没了的循环，就像手中的线头，缠绕并纠结。抬头望了望天，飞映在碧瓦飞甍的最后一抹惊艳已然暗下，苏茉儿凝望着窗外初生的弯月，夜幕如梦靥般已悄然降临。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勾了勾唇角，苏茉儿脸上逸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像是多年以来就习惯一般，三少爷来了，她一直等待的人。

　　她放下手中还未绣完的衣衫，将指尖青色的丝线崩断，纤纤的素手摆了摆衣服上褶皱，把断在她紫色衣服上的线头轻轻拂去。回眸，从容起身。婀娜多姿如蒲柳含春，眼如一泓潭水若雨融冰。恍惚了已经近身的江家三少爷云霆的眼，茉儿的美从来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茉儿轻轻的喃着：“三少爷，我绣了衣衫你可喜欢？以后新夫人就要进门了，三少爷再也不是茉儿的了，茉儿心好痛......”江云霆揽过苏茉儿，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指尖触感冰冷而彻骨，让人心生怜惜。不由得嗔怪道：“这些事本来就不用你来做，你何苦这么不爱惜自己。”她一直这么怕冷，仿佛从来在她身上找不到一丝温度。即使她小小的身躯已经包裹在自己的怀抱下，仍然感觉到她在蹭着他的身暖，一如小猫贪婪而安逸。

       三少爷那是一个谪仙般的男子啊，充满了她二八年华里所有的甜蜜。并非一般的文弱书生，他文采出众，才华横溢，擅长各种乐器，尤其一支玉箫，吹出天籁之音，每每茉儿听着便是痴了。世上如果真有完美的男子，那么他就是了。茉儿是他的丫鬟，自小长在他的身边，他教她看书识字，学习音律。弹得一手好琴，虽不如少爷的好，但也精妙无比。少爷对她怜惜更让她觉得今生能如此相依甚好，永远没有相离。

　　【二】子夜歌。

　　她时常会记起儿时的家，那是残存在心底最幸福的记忆，记得娘亲时常也是这样搂着她，她从小怕冷，娘就是这样一直抱着她，给她取暖。她出身书香世家，那是一段美好的童年，记忆力的十几年前，当她还是苏家的娇小姐时，父母视她如掌上明珠，从来不舍得她一丁点委屈。只是好景不长，苏家因为一场天火，造成灭门之灾。当年幼的她从外婆家回来时，家里只剩下残垣断壁。后来最疼她的外婆也因为思念女儿过早去世了。她被那个狠心的舅母偷偷卖到人贩子手中，辗转流落到江家做了小丫鬟。

　　以后新夫人进门，也绝不会容她留在他身边，仅有的短暂温暖也让她不得不伤感。她的幸福一直很薄，如烟如雾一直抓不住。他们就这样静静的依偎着，看月浮云落，夜凉如水。窗外的一缕缕寒风，摇曳了梅花树堆起千堆雪，当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茉儿此时心情如这冷夜风吹，黯然失色，念着：“万木寒痴吹不醒。一枝先破冷。”还能有多少这样的明天，就是这千般美景，也是如这一夜风雪，送去不归，长萧倚楼谁共听。

　　“茉儿，早些休息吧！明天我让五妹陪你一起出去散散心。她这些天一直嚷着要把你要过去，我没答应她。”他没答应......听着茉儿心中复杂而甜蜜，少爷还是在意她的，那是爱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没有三少爷，便会心绪不宁。只听他又说：“看来我的茉儿真的长大了，如果当初不是执意要留你在身边，你也许不会这么多愁善感，是我一直放不开你，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也许去五妹那儿你会快乐些。”“不是这样的，我心里从没想过离开三少爷，今生今世都愿留在你的身边，哪也不去，千万不要把我送走。”她着急了，语不成声，句不成句。除非三少爷不要她了，她绝不会离弃他的，一天也不想。

　　　【三】清凉寺。

待字闺中的五小姐江鱼雁，人也如名字沉鱼落雁，貌美如花。和茉儿站一处，她如醉雨芙蓉百般娇艳。茉儿便是那梅花银霜清骨。个性刁蛮的江鱼雁，待茉儿却是极好，时常送茉儿脂粉花钗。今天又差丫鬟把茉儿叫去，茉儿还未迈步进门，就听得五小姐大声的斥责丫鬟，嫌她们笨手笨脚弄的.....茉儿出现在门口，五小姐看到她就眉开眼笑，忙伸手拉她，嘴里嘟囔着：“她们笨死了，怎么也没你梳的好看。今天要给我挽个漂亮的发髻，一会儿出门你也跟着吧。”那些丫鬟见到茉儿也如遇到救星，如释重负，忙不迭的闪了。

　　茉儿微微一笑，心想，五小姐是要去会那范公子了，范公子的人茉儿是没见过，但是对于他们的故事，五小姐也不瞒她，私下的交情倒是无话不谈，茉儿喜欢她三哥，鱼雁可也心知肚明只是不给点破。毕竟是名门的大家闺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来的夫婿早也不是她自个能主张的。他们能偷偷约会已是时日不多了，当然要知道的越少越好。范公子家贫，在这样有门户之见的朱门大院，确实是配不上五小姐的，但感情的事谁又能说清楚，动了心如何能收回。茉儿对五小姐怜惜，何尝不是对自己多劫的命运叹息呢！

　　江家在京城里也算是官宦人家，三少爷的父兄也都在朝廷做官的，只有江云霆是个例外，他醉心于花草山水鱼虫，琴棋诗画之间，对于参政没有任何兴趣。幸好江家人丁兴旺，老爷倒也不去管他，更乐得三少爷逍遥人间，随心所欲。小姐出门，排场总是大的。这次是到清凉寺进香，路程虽不远但也连她这丫鬟也配了轿子。一会功夫便到了。上得山来，两边的山石和沟壑里微微积了点积雪，石阶倒打扫的很干净，昨晚吹了一夜的风，如今倒也风停日朗，确实是个出门的好日子。

　　山上风清气爽，错落的庙宇阁楼，和繁华的京城相较恍如隔世 。小姐进了内堂休息，屏退了那些碍眼的人，只把她留下，丢给她一把古琴，让她弹，还嘱咐她要弹弹停停，迷惑外面的随来的管家、家丁。然后在偏门闪了出去，茉儿定了定神，不由得一阵紧张，如今只好硬着头皮扮作小姐弹琴，弹了首《高山流水》，琴音在她的指尖上悠悠而泻，真似流水一般，余音绕梁。门外迎出一人高大身影，吓得茉儿琴弦断了一根，只听门外男音念道：“高山流水遇知音，知音不在谁堪听？焦尾声断斜阳里，寻遍人间已无琴？此间弹琴之人必是高人了！”

　　【三】姻缘错。

　　茉儿答道：“门外不知是哪位公人，拙技见笑了，这番夸奖倒是折煞小女子了。”突然想到琴音不能停，否则管家他们会起疑的。于是又弹起另一首《诉衷情》，只是琴弦断了一根，少了几许味道，但音色依然绮丽。她念道：“深深院宇小池塘。一径碧梧长。青春又归何处，新笋绿成行。多少事，恼人肠。懒思量。香消一炷，睡起霎时，日过东窗。”她的声音宛如出谷莺歌，低低柔柔，痴了门外的人。那人吹箫而和，当是琴瑟和鸣，让她恍如三少爷近在咫尺。

　   管家的声音由远而近，她手心泌出不少汗水，现在的她很怕管家突然闯进来，若是寻不见小姐她少不得一顿毒打，只祈求五小姐早点回来。管家问那人，公子有何事？只听得那人说：“听的天籁之音，不知不觉便走到这里，还望唐突了小姐勿怪。”那人问管家，你们是哪个府上的，管家答道江家。那人便说，可是名震京城的江府五小姐么？管家说是。只听那人似乎低哝了一句，对着门说轻道：小姐，我们还会见的。转身和管家他们离开。

　　霎时间，心下一阵坎坷不安，如她真是五小姐也就罢了，可是若是就此给五小姐闯祸了，她可担待不起。幸好，小姐没有耽搁过长时间及时赶了回来，让她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对于刚才的意外，她对五小姐只字未提，五小姐究竟去哪里了，她也没问，毕竟是主子的事，她若不说自己也不愿打听。

　　回府后几天一直无事，心下便轻松不少。今天路过前堂门口，见厅堂中有人落座，原来是老爷正在招待客人。她步履轻轻放慢了步子，在客人面前，即使是奴婢，也是知礼的大户人家出来的，这是管教她们小丫鬟的婆子时常叮嘱的。回到自家的院子里，三少爷正在书房画画，只见那画中人眉间蹙蹙，楚楚而立，不是自己是谁。面上一阵发烧，转身给公子披了一件衣衫，掩饰了自己的喜悦，在三少爷面前，她时常是患得患失的。

　　老爷夫人给三少爷订了一门亲事，三少爷今天十八了，如不是他执意不愿娶亲纳妾，怕早就如他上面的两个哥哥一般妻妾成群了。江家不缺美女，不仅五小姐美貌，就连她这样粗鄙的丫鬟，也是美女如云。三少爷要娶得是左相之女——左柔。婚期定在一个月后。江家的喜事不断接憧而来。这次换做五小姐，宫里来人宣旨了，对方是静王府的王爷，当今皇帝的唯一亲弟弟萧天行。全家老少谢主龙恩喜不自禁。

　　五小姐那里自是不愿答应，一个人躲在房里哭，任谁来也不理人。可是圣命难违，再怎么任性撒娇也无济于事。大家劝乏了也就各自回去了，全府上下只道是天大的福分，认为五小姐不过是不舍得父母亲人，谁知道第二天五小姐房里的丫鬟惊慌失措的喊道，小姐留书跟人私奔了......

　　【四】长相思。

　　江府的小姐离家出走，这对于江家无疑是奇耻大辱。江老爷一怒把她房里的丫鬟婆子全部远卖了，一个不留。封锁了全部的消息，对外宣称小姐染病，闭不出门。可是婚期如约而至，再怎么样掩藏也终是纸包不住火，早晚会被对方知道的。江家既不愿失去巴结朝廷，结交皇亲国戚的大好机会，又不愿小姐私奔丑闻天下皆知，只能找人代嫁了。

　　家里只有五小姐一个女儿，其余都是男丁。于是打起丫鬟的注意，熟悉五小姐起居习惯丫鬟都被卖了，和五小姐私交甚好的茉儿这时候被推在人前。他们终于注意到了茉儿，茉儿容貌才情不在五小姐之下，知书达理，倒有几分大家闺秀之气，自然成了最佳代嫁人选。无论茉儿如何不肯，也容不得她来，事情已成定局，江家欺君要是被人知晓是要被降罪的，江家老少的命现在已经在她身上了，当然三少爷也在其中。

　　甚至威胁她如不从就卖去青楼，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红万人尝。她被软禁了，每天关在五小姐房里不得出来。大家一律改口称她为五小姐，茉儿之名不再被人提起。丫鬟变小姐，世事难料，事事尽休，怎叫珠泪不双垂？与心恋之人咫尺天涯，三少爷变成她的三哥哥，即使日后相见，也生生隔断了相思。

　　江府忙着新娶婚嫁，府里乱成一片。已变成五小姐的茉儿，无缘再见到三少爷了。三少爷并不知晓五小姐离家出走，消息封锁的太严了。他只知道五妹要嫁给王爷。茉儿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有人说茉儿家来人被赎回去了。他忙问茉儿是哪里的人，他们一概不知。三少爷没了茉儿茶饭不思，渐渐的病倒了。茉儿的心也是一阵阵刺痛，她哭着喊着，要见三少爷，老爷终究不敢现在过于逼她，只好让她趁三少爷睡下偷偷的去看他。

　　三少爷的病来势汹汹，此时形容消瘦的他，紧闭着的双眼，眉间紧锁，突然喊着茉儿，却原来只是做梦不曾醒来。茉儿看着他如此痴心，竟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大滴答滴的落在他的身上。这种痛既是生离死别一般，如饮鸩酒，痛不欲生。被人拉出了三少爷的院子，天边划过一颗流星，茉儿看着，那夜空一闪而过的炫目，极致德美丽也不过一瞬间，陨落下了了无痕迹，再也回不去了，无论是谁.....努力眨眨眼噎了快要掉下去的珠泪，却模糊了视线，鼻子一遍一遍的酸楚，回首望了望三少爷的屋子，仿佛耳边笑语呢喃，旧时和三少爷一起的场景过眼云烟。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别了，三少爷，今生今世茉儿无法服侍您的左右了。


　　【五】诉衷情。


婚期定在一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选择同一天是为了取个彩头“双喜临门”，那天鼓乐喧天，到处地红色刺疼了她的眼。喜娘将她搀到轿子前，临上轿的那一刻，她仿佛听到有人喊着新娘子到了的声音，夹杂着鞭炮齐鸣，随着她的离别渐行渐远渐无声，慢慢沉寂在她心里，如死水一般了无声息，他们之间还没来得及开始便已结束。

　　王爷府，华丽而堂皇，一辈子也未曾想过，自己会在此终老今生。如今她变成王妃，端坐在应该属于五小姐的新房里，想着这离奇的一幕幕，原来人在命运里从来无从自主。帕子在手中缠绕了千遍万遍，局促不安，一片迷茫。即为了她的以后迷茫，也为了三少爷难受。不知道他的病好些没，也不知道她下一刻会有怎样的经历。

　　 步履渐渐由远而近，慢慢变得清晰，是他一个人，茉儿不由得紧张起来。她没有想过自己会离开三少爷，更没想过要嫁给他以外的人。门被推开了，带来一阵风吹到她的一脸上，凉凉的，她才知道自己哭了。如今，再也没有她反悔的机会了，嫁人了，她的良人是王爷萧天行，以后她只会是他一个人的了。

　　盖头被秤杆挑开，寓意称心如意。当萧天行看到她的那一刹间，仍然惊住了，她美如天人，传言果然不虚，五小姐才貌双绝。自那清凉寺一行，他早已失了心。茉儿被他看得把头垂得更低，他只当是因为羞涩。他笑道茉儿：“娘子，可曾记得我？”茉儿摇头，她的确从未见过他。静王爷萧天行不愧是皇家的人，俊逸无比的脸，狭长的桃花眼，坚挺的鼻子预示着此人坚毅，霸道无比。和三少爷不同，他的脸上多了几分傲气，少了几分平和。

　　修长而白皙过人的手，捏住了她尖尖下巴，低头索下了一吻。茉儿怕的欲往后挪，被他一把带到了怀里。她被紧紧地抱着，那有力的臂膀此时竟有些让她眩晕。他接着又道：“鱼雁，你可知道，我早已为你失了心，那日在清凉寺，你的琴声让我意乱情迷。你可知我为了你，害了相思。”茉儿凄然，他是原来为了自己痴情啊！红线相牵，又有多少人如他和她一般苦，只是心系错了人，同样是相思，只是早已冥冥之下错了姻缘，乱了今生。

　　【六】忆吹箫。

　　嫁到王府后，已经一年多未曾回到江家，那次回门她并未见到三少爷，同样的三天回门他去了左柔的家。错过了的彼此，今生一转身各自便是一世。她慢慢的不去想念，只希望他过得比自己好。听闻江府来人的传话，江家三少爷喜得贵子，她备了厚礼，褪下了手中的珍贵的翡翠镶金镯子，一并让人送了过去。

　　又是一年的冬天，寒冷依然，她也怕冷依然。终日躲在屋子里，不见天日，昏昏然，似乎一觉睡了就不愿醒来。病恹恹的没了精神。炉子里烧着名贵的金丝碳，屋里很暖和，但她胸口难受的压抑。最近没了胃口，所有的东西吃了就吐，没完没了，非常难受。王爷请了宫里的御医，皆是摇头不语，哑了声息。王爷对她是千般好，万般疼爱。他的爱从来就是在她面前表露无疑，和三少爷对她的情意是截然不同的热情。她知道终是自己福薄，无命在这世上长存，遇上了三少爷是她的情劫，遇上静王爷是她的宿命。只是生不逢时，遇不当时。

　　天气突然变得好冷，她扶着窗沿，把手伸到窗外。下雪了，飞飞扬扬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睫毛上也沾了许多，晶莹的挂着，一丝丝冰凉，瞬间变成了脸上的泪水，咸咸的，湿湿的。仿佛又听到三少爷的箫声，远去了，她慌忙追了出去，只是一步，就再也踏不出去了......

　　后人有记：靖王爷自王妃仙逝以后，终日不出门，看着王妃画像垂泪。半年后也撒手人寰，追随而去。

　　——完——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