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不堪剪

红桃六

谁道？何须独醒怜皆醉。

其一。梦江南。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有时候，词牌的美好也许只是为了衬托词句的感伤而已。于是，这一阕《梦江南》也便顺理成章。

香阁外的柳絮被急雪翻起，轻风吹过，胆瓶里的梅枝轻身摇曳，炉内心香早已成灰。黄昏时分，稍立片刻，思到：此憾因谁？

我非博学之士，是查阅了资料才知“心字”乃“心字香”。明杨慎《词品·心字香》有言：“范石湖《骖鸾录》云：‘番禺人作心字香，用素馨茉莉半开者著净器中，以沉香薄劈层层相间，日一易，密封之，不待花蔫，花过香成。’所谓心字香者，以香末萦篆成心字也。”宋蒋洁《一剪梅·舟过吴江》亦有“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一句。

但其实，不识这样的典故又何妨？就浅显地释为“心已成灰”又有何误？一个男子本不该将情爱看得如此之重。只是，他本非凡人。康熙十六年五月三十日。那一年，那一天。他所失去的实为生活的信念啊。你可以不懂他。因为你从未有过如他一般的心碎如璃。是的，纵然是他的父亲，那个权倾朝野的宰相明珠，又何曾懂他？

或许，正因平凡如你我，却才似乎懂得：恨因谁？

伊人已去，心既成灰。

其二。木兰花令。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多少人爱上纳兰词便是因着这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少人从未读过《饮水词》却对得上“何事秋风悲画扇”。我本凡人，固然不曾免俗。初识纳兰词亦是由这《木兰花令》始。

康熙二十四年，我纵然是无法知晓远在江南的顾贞观读起这一阕词的那些时刻心中所想，但我知道，词中的那点点“纳兰心事”却只有他是最懂得的。

爱情这东西，无论古今，总免不了一曲黯然伤魂。那长信宫中的班婕妤是然，那长生殿里的杨妃亦然。一个甘愿为老死在温柔乡里的汉成帝守陵终生，一个为了保住爱人的江山自缢而亡。那么好吧，康熙二十四年，那一个美好如花的江南才女沈宛，聪慧如她，她又如何不会懂得他的心里那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结。

对沈宛的了解不多。只知电视剧《烟花三月》里的那一个雨蝉定然不会是她。她们全然不同，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心性。重要的是雨蝉没有御蝉的那般才气。所以，即使是在电视剧里，容若也是断然不会接受这样的女子。

对于沈宛，我猜容若不是不爱，只是不敢爱。有些伤，只一次就足够。她心中的怨气，他又怎会不知？于是，他自嘲“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想来，他也曾想过与她地久天长，只是，只是心里的那片地老天荒早已在康熙十六年的五月三十日随着他挚爱的妻子飘然去了。

我承认我矫情了。再一次品读这样的词句，转身看向窗外的满目阳光，却是忍不住落泪。纳兰容若。他的这一生，着实太伤。康熙二十四年，亦是五月三十日。我想他是追随着他的爱去的，他的这一生，大概仅这一次是如愿的吧。

而她，虽远在江南，怨也罢，不怨也罢，总归是爱着的。这便是所谓的劫难。活着的人总是争不过回忆的。更何况，她是断然不会去争的，她怎么舍得去争？

古时的女子，那份淡然总也让人钦佩。就让我以为她是淡然的，谁能舍得让她如那秋风清凉中的素洁团扇，只用余下的生命诚心守候那早已离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