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伦·艾佛森：《ANSWER》第四章（3）叛逆、自我、四面楚歌6 叛逆的角色

xdymzhang

6 叛逆的角色
媒体最热爱的勾当，无非捕风捉影和添油加醋。1996年年尾，他们终于逮住了只言片语。11月2日与公牛交战前，艾佛森说：“我在场上不会惧怕任何人。”此后，有媒体开始说，艾佛森在比赛中也对乔丹嚷：“我不会惧怕任何人！”甚至，连那记优美的胯下运球晃过乔丹，都被认为是对老将的不尊敬。
记者如闻到血腥的鲨鱼一样兴奋起来。迈克尔·乔丹的王朝时代，所有人都惧怕他的神威而必恭必敬。有个一年级生愿意朝王座发出怒吼，而且这孩子还是个天才。艾佛森的经纪人大卫·法尔克老奸巨滑鼻子灵敏，嗅出了媒体的意图，赶紧出来打圆场：
“迈克尔是阿伦的偶像。可是，阿伦不希望因为对迈克尔的尊敬，影响了球场上的较量——大概就这意思吧？”
可是，各方媒体并不蠢。1996年，球员们都已经学乖了，很少会像70年代似的，口无遮拦互相打嘴仗。NBA的坏孩子们销声匿迹，最坏的丹尼斯·罗德曼已经成为公牛的大将、乔丹的羽翼。看到艾佛森，媒体认定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和乔丹对掐的反派叛逆角色，这可是每天用来填专栏首页的无价之宝啊。他们继续包围艾佛森，探问他，诱惑他，给他设计无数语言陷阱。来不及采访他的媒体纷纷开始抓住他的其他部分：不良少年背景，街头男孩背景……嗯？还进过监狱？啊哈！

大卫·斯特恩1984年当NBA总裁时，NBA最好的球员是一群会喝酒、会吸毒、会得爱滋病的家伙。十年之后，他把这个球员联盟搞成了一个剧场演出式联盟，而且找到了剧场形象代言。联盟的偶像是迈克尔·乔丹，毫无疑问，飞翔灵动的他比沉默的贾巴尔、不爱进攻的拉塞尔、金刚模样的尤因们更招人喜欢。斯特恩非常清楚他的职责，他负责推广的不是篮球运动，而是NBA这种这个联盟。他在试图把NBA从一个拳打脚踢、喝酒吸毒、大笨熊们的运动变成一项高雅的富有观赏性的白领运动。1996年，媒体热爱格兰特·希尔和便士哈达维，因为他们都是翩翩君子，前者尤其是贵公子。而街头出身的青年和高中生球员一样，是要被打入另册的：他们总被看成滋事者、酗酒者、*河蟹*、更衣室捣乱者。

确切的说，不是媒体发现了阿伦·艾佛森的顽劣和叛逆，而是他们试图制造渲染出这么一个顽劣和叛逆的形象。
而且，他们真的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成为状元之后，艾佛森在费城做了个奇妙的亮相。在一群西装革履的球队人员中，他独自穿着锐步衬衣，歪戴着帽子。他的身旁，张牙舞爪的汉普顿死党们前呼后拥。他们和安·艾佛森一样，珠光宝气的近乎俗气，放胆大笑，满嘴俚语玩笑。76人试图制造一个温文尔雅的歌剧院氛围，可是艾佛森和他的死党们，让发布会变成了黑人嘻哈乐演唱会现场。
克罗斯有些紧张。他和格林伯格旁敲侧击、小心翼翼和艾佛森谈及过此事。他们暗示艾佛森：他已经是NBA状元，是体育明星、千万富翁。他应当文质彬彬、吐属风雅。应当流露出标准的微笑，说最幽默、最聪明的言论让媒体刊登。那些哥们，他们会牵累他的形象，应该轻飘飘的把他们褪下。就像任何一个发财的人一样，立刻扔掉家里储藏的啤酒瓶、外卖快餐盒，开始研究红酒年份、鱼子酱的口感和跑车。
“你们不明白。”艾佛森对媒体说，“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在监狱中时，他们照顾我的家庭。我不可能和他们分开。我对朋友是绝对忠诚的。”

在此之前，他已经对媒体解释过了。“我说我不需要尊重任何球员，那是指在球场上。我不想在场上显出对任何人的畏惧。”可是呢，媒体并不会因此就宽待他。打造艾佛森不良青年的工程在1996年底开始，不可能停止。如果他赶紧改头换面，也许还来得及。
可是，艾佛森拒绝掩盖过去，他听任他的朋友和妈妈在他周围喧嚷。他不仅不加掩盖，而且为之自豪。他要让世界知道，他就是汉普顿街头出来的青年。他的过去被固定在那里，永远都不会改变。

承认并忠实自己的过去，忠实于自己在过去的友谊与亲情，苟富贵无相忘。于是，叛逆的形象构造完成。阿伦·艾佛森在1996年末的无数杂志报刊封面上，用桀骜不逊的眼神看着你。
此后十年中，媒体笔下的他，一直用这种形象睥睨着世界。


7 自我
1996年底至1997年初的冬天，阿伦·艾佛森经历了1993年保龄球馆事件后，最曲折的一季岁月。舆论如潮汐，在他的耳边沙沙做响，不断把已被抛离的过去冲上海岸，供世界参观。
他并不是一个复杂的人。他从那食人沼泽般的街区长大，所以信奉弱肉强食。他看着母亲像蚂蚁般微渺却执着的工作，于是相信勤劳致富。他经历过监狱、背叛、污蔑和忠诚，于是相信那些粗俗却鲁直的哥们。他相信科兹洛维斯基教练的话，所以忠实于自己的内心做事。一切本该简单得自然而然。
可是NBA以及NBA的世界，却提早向他暴露出了美丽风景下的面目。花团锦簇的面目之下，暗藏着无数吞人的旋涡。在表面看来，你只要打好球，就可以成为优秀的球员。可是NBA并不止于此。利益、算计、诱惑、陷阱。约翰·汤普森担心的一切，在慢慢找上艾佛森。

他带着费城76人，前12场6胜6负，自己场均接近22分。对此卓越成绩，媒体选择性无视了。唔，那不是状元应该做的吗？媒体正忙于纠结他对乔丹不敬的言论。而当12月费城一波八连败后，非议立刻追来。面对公牛得了32分，在丹佛得了31分？嗯，你得分很多？你助攻了吗？你是否帮助好了队友？？
状元的身份，总会让新秀压力重重。而艾佛森的压力，则是历史上所有新秀中屈指可数的。他的优点和缺点都如此明显，所以热爱与非议他的人两极分化；他的形象早早被树立成桀骜不逊的叛逆青年；76人并没有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帅或管理层大师，来在媒体面前保护他。
应对争议的最聪明方式，除了顺从，便是置之不理。可是，自从保龄球馆事件后，他就拒绝对公众压力低头。乔治城时期，汤普森更教给了他那句真理：
“一个人对抗世界……不是挺过瘾的吗？”

他对应公众舆论的风格，犹如他的切入冲击，犹如他在橄榄球场上奋死不顾的突袭。即便面前是师兄尤因领衔的纽约铁汉内线，他也小鸟撞飞机般的终己不顾。世界不喜欢汉普顿的街头青年，是吗？那我偏要让你们看看。
1997年2月，NBA50周年的庆典在克里夫兰的1997年全明星周末上演。艾佛森去了。他还不是全明星，但却需要参加新秀挑战赛。在他出场时，联盟震惊了。
赛季初期，锐步公司为他设定的形象是嘻哈风。肥裤腿、宽衣着，宽松简单，带涂鸦的外套。高中时期，他留着简洁的小平头。在乔治城，他剃了亮到反射球馆灯影的光头。在76人的前几个月，他在慢慢让头发长起来。稀稀疏疏，像青涩的小草。
然后——
全明星周末，他顶着一头纹路分明的垄沟头出场。在这个所有球员都商务套装俨然白领人士的欢场，出现了一个街头说唱乐歌手，一如龙井茶里倒进了一瓶烈性龙舌兰酒。忙着和NBA50大巨星套瓷的记者回过头来，被这新潮发型的光芒灼伤了眼睛。

这是他的宣言：他就是这样对抗的，他就是这样自我的。他不需要任何人来对他的生活挑三拣四。他有自己的生活和打球方式。

1997年2月8日，全明星新秀赛，阿伦·艾佛森领衔的东部对上科比·布莱恩特领衔的西部。东部主教练是红衣主教奥尔巴赫，西部则由他的老冤家，纽约史上最伟大的主帅雷德·霍尔兹曼带头。两位老人家都是古稀开外。联盟安排他们出阵，是NBA50周年的一部分——由两个从50年代统治到70年代的老人家来带一带孩子们，这是NBA历史传承的一部分。
毫无默契的天才少年们，打了一场典型的新秀赛。上半场，艾佛森飞走如风，率领东部队遥遥领先。下半场，科比开始独力行动：持球，奔袭，直突禁区，全场最高的31分。可是东部队终究胜了，艾佛森成了新秀赛MVP。
可是，那一夜的焦点并不在此。
虽然命运后来会证明，他和科比的这次相遇会在历史上留下如何的伏笔，但当晚最动人的是艾佛森和奥尔巴赫的交流。红衣主教，NBA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之一，亲自执教九枚冠军戒指，幕后掌握经营凯尔特人垂四十年，为波士顿拿下十六座冠军，亲手自小培养出八名NBA50大伟大球员的大宗师，顶着一头如雪白发，教导垄沟头阿伦·艾佛森细节。艾佛森恭敬的聆听，提问，点头。这一幕让媒体哑然：他们架起摄象机，准备拍摄主教大人和叛逆青年对吵得火星四射，然后就又有了艾佛森的新罪证。可是呢，他们似乎相谈甚欢。
当他举起新秀赛MVP时，克里夫兰球迷对艾佛森嘘声一片。艾佛森面色如常。因为，他也许是NBA史上，所有21岁年龄段球员里，挨嘘最多的一个人了。他平心静气的走进过道。然后，他停下脚步，对一个费城跟来的教练组人员说：
“你不会理解，这个奖杯对我有多么重要。”

在他身后，主教大人面对围绕着他的记者，说：
“艾佛森？这个孩子，他是可造之才。拥有如此的天分与炽烈，他可以被调教得很好。我喜欢他。对，我喜欢他。”

8 四面楚歌
然而命运是神妙莫测的，世界的思想由于人数众多而潮流浮动。红衣主教的话语没有拯救他。1997年全明星赛之后，围绕艾佛森的非议继续壮大。
发型、叛逆、大言不惭，到后来细节已无关紧要。对艾佛森的反对，成为了一种概念性的事情。曾经无恶不作我行我素的丹尼斯·罗德曼，也俨然改过向善的说：
“他说他没必要尊敬任何人？如果我是他的队友，我真得敲敲他的头了。”
在传媒阵营中，《纽约时报》冲锋在前，大呼酣战。而且拉起大旗言之凿凿：“联盟里的老球员，私下里都嘲笑艾佛森。”第二波追加火力则直接指名道姓：“在和乔丹比赛时，他对乔丹出言不逊！”在所有传媒争先恐后跟进之后，《纽约时报》又独辟蹊径，杀到了费城内部，大义凛然，俨然第一手材料：“在76人队训练的过程中，队友们对艾佛森纷纷表示不满！”
最后这个消息被费城的所有球员否认了，但毕竟无风不起浪。1997年1月，76人霉运当头，19场比赛中有18战是低着头离开赛场的。艾佛森大一赛季的瑕疵，在NBA出现了：19战18败后，他的命中率39.5%相当难看，每场则有联盟第一的5次失误。媒体捕捉住了76人内部一个匿名球员的言论：
“他真的很有天分，嗯，但是，我们需要他成长——成长再快点。”

传媒、内部的讨伐之后，联盟其他的球员也开始谈论他。曾经独力支撑费城直到心力交瘁的查尔斯·巴克利，也来对旧主表达关心。率领休斯顿火箭120比99血洗了76人之后，他有了品头论足的口实。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有信心。如果我输了十几场，只赢了一场，我会反思一下……妈的，也许我根本没那么棒。我效力过最烂的队都不会打出什么17战16败之类的战绩。”
艾佛森从克里夫兰带回新秀赛MVP的同时，76人的队友们正在和媒体诉苦。那些言论被放大、印刷，放在所有版头。队友们埋怨自己接不到球，埋怨艾佛森自私。帕特·克罗斯只好四处救火。他笑容可掬的对每个记者说：
“啊，失误是让人沮丧，但那不是成长的一部分吗？嗯，他说他没必要尊重任何人——大家都误解了，阿伦的意思是，他没必要畏惧任何人！”

艾佛森在1996年12月，一度命中率低到37%。理由很简单：他的首场职业比赛中所以拿到30分，是因为雄鹿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传说、大学录象和雷·阿伦的口述。所以，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切入，19投12中。可是，两个月后，全NBA都开始把他放到显微镜下研究，一分分一寸寸的解剖。1996年12月的那次半场斗牛，他把费舍尔晃成了石像，可是鲨鱼了解他的下一步动向，阻挡了他。1997年1月3日，费城对勇士。金州的闪电扣篮大师斯普雷维尔苦口婆心的忠告队友：
“最好勒紧袜筒和护踝，以免被那小子晃断了脚踝。”
艾佛森还是得到了26分，可是加时赛中，他被勇士孤注一掷的封死了。五天之后，他一生中第一次做了替补。那是在76人对小牛的比赛。球迷们伸长脖子，察觉首发阵容里似乎少点什么……嗯？少了一个3号？！艾佛森替补出场。虽然这替补多少有些象征性——他还是在场上奔跑了31分钟，14次出手，得了22分。

剥夺掉艾佛森的首发位置，并没让76人踏上胜利之途。可是人们已经大体形成了这么个共识：由于阿伦·艾佛森的存在，76人的队员都拿不到球，无法开展进攻。因此，艾佛森的个人得分，是牺牲了球队其他人利益的前提下得到的。

1997年春天，抨击阿伦·艾佛森是一种流行。对他的非难，不再局限于某个细节、某个段落。艾佛森是一个现象。在媒体眼里，他代表着年轻天才们的优点：匪夷所思的速度、才华横溢、顽强、勇猛、执拗——以及缺点：打球自私、做人自我、缺乏组织能力、低命中率、毛躁、无法无天。
他的垄沟头，他的低命中率，他的高出手，他的高得分，他的街头背景，他的死党，他的桀骜不逊，他的拒绝尊重权威，他的无畏。这些构成了一个整体，一个被传统派系仇恨的形象。老一代的价值取向厌恶这种对比。他们推崇的是老谋深算、深沉多智、稳定、精确、自律。

在这过程中，与其说艾佛森和老一代球迷、老一代NBA是对立的，不如说，媒体了解老一代球迷与NBA厌恶这种性格，于是把艾佛森渲染成了这种形象。艾佛森并未刻意去把他的生活方式推广。但是，老一代人在他面对置疑时的反击和自卫，当作了一种挑衅。
于是，职业生涯不过半季，艾佛森就进入到了一个是非旋涡之中。NBA历史上，从来没有哪个新秀，在新秀季过半时，便获得如此强烈对立的爱，以及更多、更压倒性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