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亚地缘的思想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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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亚的外交战场转移到了欧洲，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德国访问时表示难以忘记日本的暴行，而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则向欧洲盟友一再表示对历史问题保持谦卑。在历史问题上，中日之间展开了一场外交战，显然历史问题已经成为东亚外交的核心议题，靖国神社、慰安妇、教科书等历史问题已经地缘政治化，这也是欧亚大陆东端地缘政治的一大特色，欧洲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用半个世纪将历史问题消化了，很难想象欧洲国家会因为德国的大屠杀而引发国家之间的争端。

东亚地区需要消化的历史遗产远远不局限于现在的一些热点问题，帝国情结、殖民主义、民族主义以及冷战思维都是东亚地缘复杂敏感的思想根源，如果不直面这些难以消解的思想遗产，东亚地缘政治博弈难免沿着螺旋态势上升，作为区域内的首要大国，中国有理由去认识并逐渐化解这些阻碍地区合作与安全的思想“戾气”。

地缘政治，顾名思义，是权力在空间中的分布与博弈，它关注的主要是权力，一种排他性的力量，很少顾及思想层面的问题。但是权力的使用最终还需要落实到权力精英与权力集团身上，而人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思想活动，而任何人都跳不出自己的思维框架之中，就像一个人不能跳出自己的匹夫一样。东亚的权力精英似乎无法逃脱帝国想象、殖民遗产、民族主义雄心以及冷战权力结构框架，而这四种遗产现在相互交织，进一步压缩了各国政客在地缘政治上的回旋余地。

【双重帝国的遗产】

毫无疑问，东亚各国对主权的敏感度远远超过欧洲，但这并不等于帝国已经淹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美国战略家亨利·基辛格曾认为，东亚地区处于欧洲经典均势时代，而中东还在宗教战争阶段。这样的比照似乎忽略了东亚几千年历史中一直存在着等级式的国际体系，或者说这是一个帝国体系，而核心就是中华帝国，也就是人们一直津津乐道的朝贡体系。

朝贡体系，从历史来看，它在很多时候是一种思想的存在，也就是一种想象，比如说西汉建国之后的一百年不得不承认匈奴的平等地位，甚至屈服于匈奴，但是为了帝国的颜面而将与匈奴的贸易视为朝贡。朝贡体系的存在对于维护北方边疆的稳定起了很好的缓冲作用，如果可以通过贸易方式获得汉地的财货，那游牧部落南下的欲望就小了很多。明代中国建立了比较完备的朝贡体系，包括东亚诸国被纳入到这个体系之中，中国成为富裕与文明的代表，形成了巨大的软实力，周边国家也愿意借助这样一种形式进行贸易。当然朝贡体系的前提是存在中心与边缘的分野，朝贡国在承认自己附属地位的同时也形成了一种帝国心态，明清鼎革之际，帝国心态也移植到周边国家和地区，东亚的朝鲜、日本对中华帝国的仰慕已经大不如前，尤其是日本，在明末就要挑战中国在东亚地区的宗主国地位，丰臣秀吉入侵朝鲜就是一例。而等到清帝国建立之后，日本便组建以自己为核心的小朝贡体系，琉球、朝鲜也向日本朝贡。更为重要的是，满族入关使日本找到了侵入中国的理由，包括朝鲜在内的国家认为中华正统已经转移了，朝鲜虽然还向请帝国朝贡，但是在文化心态上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有学者认为，东亚国家是穿着主权国家外衣的小帝国，帝国这种政治组织形式已经淡出东亚，但是帝国心态让东亚国家无法以平等的心态面对彼此，这也是东亚地区在安全领域难以深度合作的根源所在。马航飞机失联，相关的国家很难分享彼此的雷达、卫星信息，一个理由就是涉及到军事安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害怕丢面子，如果飞机经过这些国家的空域，而这些国家却没有发现，岂不是丢面子？

被人们津津乐道的朝贡体系也是一种帝国心态的折射，而此前日本主导的雁形发展模式也是一种等级式的模式。等级式是东亚的传统，但是在当下却很难推行，鼓吹新朝贡体系只能引起周边国家的猜忌与敌意。与古代东亚不同的是，现代东亚已经不是一个封闭的地区，域外力量很容易介入进来，与此相关的是，东亚还存在多个殖民帝国，殖民主义的权力结构已经内嵌到东亚地区之中。

19世纪之后，欧洲殖民者凭借着一流的军事力量，将东亚纳入殖民体系之中，而殖民体系将东亚的朝贡体系瓦解掉了，无论是中国为主导的朝贡体系，还是日本的小朝贡体系都变成了欧美国家为主导的殖民体系。在东亚地区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地缘政治结构，宗主国并非地区内的国家，如同一些远在城市中的地主一样。东亚地区也就出现了一种无中心的地缘权力结构，主导地区发展的力量远在欧洲，更重要的是，东亚地区的瓜分被置于全球舞台上，如何配置东亚的势力范围需要欧洲国家从全球来考量。

殖民体系也带来的主权的概念、民族主义的思潮，两次世界大战之后，欧洲的实力浩劫，殖民体系难以继续下去，东亚地区建立了主权国家体系。东亚的主权国家是对双重帝国观念的反抗，因此对主权的敏感度要超过欧洲，这种主权更是一种防御性的，而非建构性的。当然，行使主权是需要能力和资源的，新独立国家普遍缺乏实质主权的能力，更多的是获得了一种法理主权的外壳。以日本为例，二战之后，日本被美国占领，日本一直是个半主权国家，而冷战时期，两大阵营的对立，选择第三条道路殊为不易，东亚地区也变成了美苏对峙的前沿。本来已经破碎的地缘政治出现了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民族独立的诉求与冷战的权力结构混合在一起，东亚的地缘政治景观更加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