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唯一

红桃六

我的轮廓，卑微到你全部可见。

而多少年后，我又会记得这样一个你。胡渣刮得干净、瘦削的身体。只是往事被骤然抽离的阳光丢弃。所有单纯与简单的美好在类似清醒的状态里泯灭。阳光回来了，韶华不再。

电视剧里的爱情情节，男女主人公在巨大的摩天轮下相拥着亲吻。想象出的美好，不甚美好。不记得是冬天，鼻涕结成了冰碴，然后已是通红的鼻子变得更红，睫毛上的霜化成了水珠，沿着眼泪路过的痕迹滑下，会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在心里说。这是眼泪。

你说自己在尝试写一篇爱情文字。没有情节，没有结局。空白了空虚。你说我爱你，是命中注定。

你说倘若今年的七夕许你一段爱情。那我们故事的结局必然混乱流离。而我在臆想物是人非的场面，多了分离，少了相聚。触不到温暖的温度，那个接近体温，却不是体温的灼热与冰凉。你离开的时候，我用碎石把空缺填补完整，我没有挽留，你又该说些什么。

不是晚安、不是再见。我讲给你听的只是一个故事，曾经的。

扎根在血液里的不是那些迷人的芬芳。沙会透过晦涩的光线看到彼岸远方无尽的苍茫。

我和那个女生一起等在学校图书馆的门旁。天下着雨。而我喜欢着的那个男孩在操场的那面脱下校服举过头顶向这边跑来。潮湿的衣服散发出的腐烂气味蔓延着与每一个嗅觉细胞完整的结合。

“带我一起。”那个女生说。

她的头发像是生了锈的黑色铁丝线。雨水沿着她的眉眼淌进包裹着她脖颈的领口。她把我的男孩推出门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给我干净的衣服”。

我打开柜子拿出崭新的白色衬衫，看到她脱下胸衣时露出的圆润饱满的胸脯、以及精致的锁骨。

她叫葵沙。身体完美。

葵沙是个不会哭泣的女生。

葵沙喜欢吃煎到三分熟的小牛排，涂上鲜红色佐料的那种，她扬起尖细的下巴对着我微笑。沾了酱汁的嘴唇像极了来得妖艳的血色曼陀罗花。

她的声线酷似王菲。永远高贵、慵懒且又干净。她喜欢一切老的、古朴的东西。而她最喜欢搜集的是墓地里那些从墓碑上脱落的碎石块。她带着我去后山那长满了苔藓的墓地。乌了云朵的天空，唯独我和她穿着一身白衣。她在前面走着，听不到声响。看着她跪坐在墓碑前的潮湿泥土上仔细辨认着碑石上的篆文，搜集了石块后用极细的笔在便签上记录那些死去的人的名字。

“我喜欢这里。”她说。

而我不寒而栗。我恐惧着会有哪张惨白的脸孔暗藏在那座不知名的墓碑后面对我微笑。然后露出那些没有了血肉的齿骨以及它们灰白色的颅骨。

葵沙高跟鞋的跟部碾碎了碑旁无名的白色野花，流出青白且浑浊的汁液。她笑了，转身勾住我的小指回到公寓。

晚上接到哥哥的电话，听到他心情甚是愉悦地说，“我要和林夏结婚了！”淡淡地应了一声，脑海里却快速地影现出那个林夏的模样，个子不高，圆脸长发，五官干净身材匀称。貌似…不是哥哥喜欢的类型，至少是以前。而电话那头激情高涨的哥哥不改语气的继续念叨着，“只是告诉你一声，和她就领个证。是平淡了点，过几天一起吃顿饭吧！毕竟是你嫂子…”

“我知道了，哥哥。”

“那我挂断了啊！拜拜。”

“嗯。记得吃晚餐。”

葵沙敷着面膜紧靠着我坐在沙发上，“谁的电话？”

“哥哥的。”

“哥哥？！你什么时候有的哥哥？他谁啊？”

“很早就是了。男的。”

“汗。他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他要结婚了，过几天一起吃顿饭。”

“哦…那你去吗？”

“他是我哥哥。”我把重音咬在最后面的那个字节上。

“那带我一起。”

“随便。”

似乎忘记了什么，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忘记。我把自己定义为一个普通的高三学生。当我问及葵沙来到我所在学校的原因时，她说是为了我。

原本认为“葵”这个姓氏只存在于虚拟的网络，抑或是那些言情的偶像剧里。而此刻葵沙却真实地站在我面前，阳光透过她发丝间的缝隙投照在冰凉的瓷石地砖上，看不到影子。而她的轮廓在我的记忆里临摹的越发清晰起来。我会依赖她的，我想。

三天的时间过去。哥哥把聚餐的地点定在一家普通的咖啡厅。我牵着葵沙的手臂坐在乳白色的软椅上。不可否认的是葵沙是一个美到极致的女人。淡紫色的眼线将她本就白皙的皮肤勾勒的愈加细腻。我慌了神，倏地转移了视线，但还是听到她那银铃般动听却该死的笑声。

林夏的身体紧贴着哥哥。微白的指尖抓握着哥哥的手臂，牙齿不知为何紧张地咬着已经没了血色的下唇。我有一种感觉，讨厌她这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我不喜欢你。但是哥哥喜欢。我尊重哥哥，所以接受你。”我确认平静的说完这段话，然后握住葵沙的手离开那个尴尬的座席。

“我也没要你喜欢。”在我即将走出咖啡厅时，她说。

“很好。”而此刻的我确信哥哥生气了。玻璃门在身后闭合，黄昏的光线里有我的影子。

“我知道你不开心。”走到一个僻静胡同时葵沙反握住了我的手指。

“那又怎样。”我笑了笑。

葵沙柔软的手指将我握的更紧。她带我回去了后山的墓地，不过是三天的时间，灌木丛疯狂地滋长掩埋了一切原本清晰的道路。草丛里的白色野花开的莫名心疼。我仿佛看得到那些从花茎伤口里流出的蜜黑色眼泪。但这里是唯一安静的地方了。没有鸟鸣。

葵沙亲吻了一座没有姓氏的墓碑。碑面有沉重的刮痕，我再次觉得自己好似忘记了些什么。

“我把你放在这里。”她抓住我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我触摸得到她单薄衬衫下冰凉的肌肤，而当我凝视着她嘴唇的时候，我有一种即将沦陷的感觉。那天夜里，我在安静的灌木丛里枕着她的锁骨睡着，我知道葵沙亲吻了我的脸颊。

你也会是我的某某。

带着葵沙去哥哥的公寓，记得当时灰白色调的墙面是我亲手为哥哥粉刷的。而如今它们被掩盖在一张张巨幅的卡通图片下。那些灰白色调的条纹看着我，我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把它们撕烂！于是撕裂的图片堆满了整个废纸箱。我把那些东西毫不留情地扔进垃 圾堆。图片里的猫咪仍旧在咧着嘴角哭闹，没人看得到。

打了电话叫来安装门的公司，换置了棕色的木制门。晚上再次接到哥哥的电话。我解释着，那扇门太老太旧、东西会丢。挂电话时我听到那端林夏的哭闹声以及哥哥的一句，神经病。

我从十八级的台阶上摔了下去。伏在布满灰尘的角落里，不会哭泣。打了石膏后我执意回到公寓，我想当个宅女，同葵沙一起。

没有再接到哥哥的电话，亦没有主动去找他。一个月后接到C君的电话。他说哥哥因为林夏跟人打架。

哥哥坐在沙发上，林夏用棉签擦拭他乌青流血的嘴角。我盯着林夏的脸，想把它撕碎。

“你起来。”我发出的声音冰冷到连自己也无法相信。

林夏拽住哥哥的衣角，但他没有看她。我看着林夏一根一根地松开自己的手指然后离开公寓。

“你活该。”我说。
“嗯。你别伤害她。”

我笑了，笑出眼泪来。我没有说，你看啊哥哥，我们的亲情在你伟大的爱情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我没有说，哥哥啊，没有谁会比我更爱你。可是我说，“不要撕心裂肺。我听你的。”

黑夜的墓地里，我抱着葵沙哭泣，亲吻她的脸颊，冰冷而细腻。

“可是你愿意跟我走吗？放弃你的哥哥和一切。”

“我不能够。”

于是葵沙笑了，眼神忧郁。她躺在安静的灌木丛里，潮湿的泥土把她的身体藏匿，白色野花化作的石碑埋葬了她最后留下的痕迹。葵沙也会哭泣，她也要回去。

我一直知道的。鬼魂没有影子，也不会哭泣。但葵沙生出了只有我可以看到的身体。她活在我一人的世界里。不臆想在某个雨天的图书馆门前会有谁对我说着带我一起。

没有葵沙，没有哭泣。后山的墓地里没有埋葬着葵沙的无字碑石。而我没有说，葵沙、你是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