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浣溪纱。 凤髻抛残秋草生。高梧湿月冷无声。当时七夕记深盟。 信得羽衣传钿合,悔教罗袜葬倾城。人间空唱雨霖铃。 《纳兰容若词传》:容若……以消沉的笔调嘲讽着唐明皇与杨玉环的那场倾城之恋。 窃以为此《浣溪沙》一词虽写李杨爱情却并未有嘲讽意味。若除去君王的外衣,明皇与容若一般,同为人夫。此时的容若比谁都能明白丧妻之痛。卢氏的离去带给他的打击着实太大。正如当时,玉环一去,为三郎留下的是大唐江山,而卢氏此番给容若留下的是他们的爱情。这两个女子,身在不同的时代,虽身份悬殊却同样让人感伤。所有为爱而生的人儿,总是甘愿因爱而亡。 而容若,他是天才却也只是凡人。所以,他也只能看着挚爱发妻香消玉殒而无能为力,就如当年在马嵬坡,总是他是大唐天子,却也只能是下令赐死他最爱的美人,换得三军齐发,换得大唐江山。 此一词,与其说是怀古,不如说是悼亡。如今的容若,再多的忧伤也是应该的。是的,他拥有了一切,但惟独没有了她。他的生命再无完美可言。正如那位盛世君主,即便拥有了天下,却依然“此恨绵绵无绝期”。这样的伤痛,只有容若能够这样深刻地明白。“悔教罗袜葬倾城”。我以为,此时的容若是真的悔,替明皇悔也替自己悔。悔的是总以为那些美丽的日子只是寻常。悔的是没能在爱着的时候多爱一些。是这样吧。所以,纵使雨霖铃的曲子人间唱遍那又如何?即便“家家争唱饮水词”又怎样,“高梧湿月冷无声”,此番光景,只有梧桐枝上的那冷月懂得这凄清。 其二。山花子。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人道请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情多。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纳兰容若词传·纳兰词榜》之四: 情,是容若词作中、生命中的一个永恒主题,他似乎永远是为情而生、为情而伤的。容若有一方闲章,章上的四个字就是“自伤情多”。 …… 多情和无情,有时候扎看上去难以区别。围棋多情,恰似无情。 相比安意如的《悔多情》一文,我更爱《词传》里这一段短短的评述。清人填词比之宋人更擅用典。于容若而言,即便是再生僻的典故和字词也如常识一般信手便可拈来。但这一阕《山花子》,清清淡淡,无需深读便可明了其中挚情。 风絮。浮萍。断藕。残莲。只是这一些最平常的景物,才更吟出容若心中激励掩藏的伤痛。蓦地想起贺铸的那一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但此时的容若,是没有愁的,那是伤,难以名状的心伤。“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是在告诉她千万谨记前生的这一段未了姻缘,还是无奈地叹息此前的种种幸福光景已如前世那般的渺远?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 “人道请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我也只是俗人一个,所以读到此处便也感觉心痛了。但绝非安意如所言的那般:遗憾。几百年后看前生,我只是为容若心痛,为卢氏心痛。离去时,她在想什么?容若不知,所有的人亦都未曾知晓。但我们也许可以猜想,一个女子临终前的心事。我想,她是不悔的,这一个孩子,是她和他幸福的见证。是的,我坚信她是不悔的,她是带着他的爱离去的呀,还有那么多“只道是寻常”的美好记忆。 而他,纳兰容若,他说“悔多情”。如果你懂他,你会知道他不是悔,只是爱得太深、太重,知道无法解脱,无法接受身边已全然没有她的温度。他若是真有悔,会的大概是爱她的日子太少,太少。“成长了十七年的蝉,只幸福了一个夏天”。 因为他是纳兰容若,那个我们都爱的男子,宛如画中仙一般的男子。 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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