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啃的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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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强睁着红肿的眼睛，拖着几日不眠不休的身躯，疲惫不堪地回到了宿舍。同学们都去上课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掀起一条被子倒头就睡。
　　眼前是一片沼泽，我慌张而又警惕地走着，手里提着我那把月光宝剑，寻觅着“尚舞九衣”的影子。她是一个美貌绝伦却又阴险毒辣的女子，凭我的功力恐怕抵挡不过。这样想着，耳边回荡起令人悠肠寸断的箫声，头顶飞过的一只乌鸦还未来得及发出最后的惨叫，早已命丧魂散。是她！就在我准备拔刀亮剑之时，眼前泛起一道白光，只觉得血如泉涌，一阵眩晕......
　　“快起来吃饭啊，都什么时候了！”我勉强地眯起眼睛，看见徐果正用筷子捅我。
　　“几点啦？”我有气无力地问。
　　“六点半了，你又睡了一天了。”徐果无奈地答道。
　　“今天管理学的课你又被点了，可怜的娃呀。哎，那老头在讲台上胡子都气歪了！嘴里还不停念叨：你们这一代人啊，就是不知道珍惜幸福生活，连课都不来上...”。
　　我哼了一声，坐起身，拼命地揉自己的眼睛。
　　“提到翘课，让我想起了昨天听来的一个段子，挺逗的。”徐果拿着筷子对着大家比划着：大学四年见面打招呼用语，大一----“吃了吗？”大二----“约会去了吧！”大三----“上课去了吗？”大四----“找到工作了吗？”
　　宿舍人哄笑，可笑过之后，是一片干燥的沉寂。
　　我摇摇头，抓起牙膏去水房洗漱。正半闭着眼刷牙的时候，一个大一的小学弟来洗衣服，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盯着我看了半天，有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我冲他笑了笑，含着满嘴的牙膏沫挤出来两个字：虫牙！
　　为了省钱去上网打游戏，一连吃了两个多月的泡方便面。今天决定改善一下伙食。回到宿舍借了十块钱去吃快餐。正当我疑惑地问老板为何青椒炒肉里面的肉只有这么少的时候，老板很鄙视地说了一句：“亏你还是个大学生呢，什么是偏正短语你不知道啊，你要的是青椒炒肉，不是肉炒青椒！”
　　晚上宿舍熄灯之后又开起了“寝室卧谈会”。老六又在慨叹没钱花了。兄弟们不解，他郁闷地答道：“还不是小柯，说是看中了一款ETAM的短裙，我的钱包自然难逃此劫啦。哎，女人是老虎，此话不假！”
　　素有“状元”之称的徐果忍不住说：“我们这代人啊，人生观大不如从前啊，生存本能的退化，消费观念的畸形，节俭的美德都哪里去了？有报道称我国每年各高校大学生在食堂因浪费而扔掉的粮食折合人民币一亿元！一亿元啊，能做多少事情啊！”
　　老六在旁边插了一句：“那得够三哥到网吧玩多少个通宵啊！”一阵笑声使我无地自容。黑暗中，我似乎看到了父亲驼着背，背着那些采来的山野菜，站在县城的一角，低声下气地商量别人多买点他的菜。
　　然而，悔意只是一瞬间占据了我心底那个隐蔽的一角。第二天一大早，我又奋不顾身地投入到“刀光剑影”的厮杀中，在血腥中体会着畅快淋漓的感觉，寻回那虚无缥缈的卑微的自尊。不论现实生活中的我，成绩多差，出身多寒酸，相貌多平庸，只要坐在19英寸的电脑屏幕面前，右手握起鼠标，我就是主宰一切的佼佼者。
　　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我尽情地享受着畅行天下的快感，维护着仅有的自尊，挥霍着日渐枯萎的青春。
　　这样没日没夜的奋战自然使我的成绩一落千丈，为了省钱而节衣缩食使我看上去像一根豆芽菜。终于有一天，我晕倒在洗澡堂里。医生说我是重度的营养不良，吃药只能治标，加强营养才是根本。
　　拿着药方来药店买药，透过药品架的缝隙，我看到了寝室老六亲密地搂着一个女生的纤纤细腰，好像在挑选什么药品。可是奇怪的是那女的不是小柯。奇怪，他们的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吗。
　　等他们离开后我来到那个药品柜面前，目瞪口呆地发现那是卖安全套的专柜。
　　这个世界太势利，连爱情都只是有钱人的游戏。从那以后，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学校终于在我六门功课都挂起红灯的时候忍无可忍：通报家长。
　　那天下起了小雨，我回到宿舍的时候父亲已经坐在床上和寝室同学们聊天了，桌子上放着他从家里背来的一罐炸熟了的山野菜和一些土鸡蛋。
　　我放下书包转身去给他倒水，递过水杯的那一瞬间，我愣住了。我拉起父亲右手臂那只空荡荡的衣袖，哽咽地看着他。
　　父亲看到了我的惊愕，若无其事地说：“我寻思着你的每个月的生活费可能不够花，就到县城的工地上去打工，结果一不小心砸断了胳膊，本想找包工头要点医药费的，可没想到他连工钱都不给！没事，截掉了，不疼了。正好我是左撇子，不耽误吃饭！”说完故作轻松地笑笑。“对了，儿啊，你这么急把我叫来有啥要紧事吧！”
　　“没啥，就是一个家长会。”我的眼睛一片模糊，不敢去抬头看他，更不敢告诉他要他来学校的真相。
　　我借口出去办事，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跑到校长办公室，请求他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一定把落下的功课补上，活出个人样来给大家看，但是请不要告诉那个历经沧桑的断臂老人，他有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否则，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只手臂，而是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校长答应了我的请求，并准许父亲留下来陪我一个晚上。我骗了父亲说家长会取消了，他笑着说没啥，就当是来探亲了。
　　晚上，熄灯之后，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加入了我们的“卧谈会”。很久没有和父亲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了，忽然觉得有父亲在，一切都变得那么塌实。
　　父亲给我们讲了很多他们的“那时侯”：
　　那时侯，天空是蓝的，森林是茂密的，河水是清澈的，庄稼是天然的，春天是没沙的，冬天是有雪的；
　　那时候，他们最爱穿的衣服是的确良的，最爱坐的车是牛马拉的；
　　那时侯，过节是不用给领导送礼的，上学是不要往学校交钱的，屋门是不用装防盗的，孕妇上车是有座的，浪费是可耻的，欠别人的钱是会主动还的……
　　第二天一大早，送父亲去火车站，走在路上的时候他忽然提议：“我带你去吃肯德基吧！”
　　我先是一楞，马上说：“不用了，太贵了。”
　　他却倔强起来：“打工的时候常听包工头的儿子喊着要吃肯德基，看他儿子那么胖，估计那东西肯定有营养，看你瘦成啥样了，去吧，给你补补身子。”
　　说不过他，只好一同前往。难得年迈的父亲还知道肯德基，证明他还没有完全落伍。
　　可谁知刚一进门，他便对着服务员大喊一声：“给我来一只‘啃的鸡’，来一只最大的鸡，最好是母鸡！”服务员们笑成一团，我却一下子湿了双眼。
　　这就是我的父亲，老一代的父亲，一个要给儿子买一只“啃的鸡”的父亲。
　　常听别人用“折翼天使”来形容爱情的甜美与苦涩，但是我觉得我的父亲才是真正的“折翼天使”。虽然他没有天使娇美的面容，相反，他的脸上有着被岁月雕琢出来的印证沧桑的“沟渠”，头发也早已被忧愁漂白，但是，他却为了儿子的幸福奔波劳累，哪怕是付出折断手臂的代价也再所不惜。